07夺.探君心
御河自西向东贯穿皇城,河水最深处有一汀洲名蘋渚,上有楼阁名曰水明。
燕晢被宫人领到御河畔时有稍稍错愕,旋即平复,任宫人扶着他上了渡舟缓缓划向水中央的宫殿。
蘋渚多青翠,藤蔓丛生,花木葳蕤,纵是深秋,不减繁盛,苍绿中更杂暗黄枫红,别有绚烂。水明楼建于洲头,高约数十尺,雕梁画栋,琉璃翠瓦,修的十分精致,楼前立了数十余名宫人,见燕晢到来,齐齐跪伏行礼,姿态恭敬。
水明楼据传是早些年间大应帝王修建以作享乐之用的楼阁,楼分两层,上层开阔可兴歌起舞,立于楼头可凭栏看江水浩荡蜿蜒,而燕晢现居于此。好在这里已略作修整,一扫前时的脂粉奢靡之气,布置的倒也典雅。
燕晢由宫人引着,穿过殿堂楼阁,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古玩字画,茶案书格,并没有停留,却在燃着蘅芜香的博山炉前驻足。
“将这些倒了。”他说:“孤王不喜焚香。”
贺安寿明白他的意思,宫中将毒物混入香料害人之事并不少有,而韩王在前不久才在暗杀下捡回一条命,多留些心眼也是应该的。
贺安寿立时吩咐一旁小宦官照办,却又不免为自家主子的谨慎而感慨。成人久经风雨心思深沉是应该的,可如他没记错,韩王晢而今才不过十六。
寝殿在最南端,窗明几净,检不失雅,与九年来玉微阁的阴暗简陋云泥之别。
燕晢立在窗前静默了很久,眼底有掩饰不住的苦涩与怨恨。
他细细的在房内摸索了一阵,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妥之处,略松了口气,找出墨砚,静静研墨。
至于不知在何时已飘然而至的昤昽,燕晢并不惊讶,他知道昤昽会找到这里来的,尽管他离开玉微阁故地时她不在。
“你这新居不错,虽不及皇后的元昭殿奢华,但也远胜玉微阁百倍不止了。”昤昽环顾一圈,轻快道。
燕晢不言,抬笔蘸着新磨的墨汁在纸上写上一行字——四面环水,有如高墙。
昤昽知他的意思,这水明楼大半的宫人是皇后的心腹,更有不少效忠于皇帝,遣来于此,明为服侍,实为监视,只怕现在这窗外就伏着几个窃听的细作,以笔代言,总要安全些。
何况她是游魂,她的一言一行这世上除却燕晢没有人能看见听见,若叫旁人睽到燕晢自言自语,岂不怪哉。
她想了想,道:“下令让你迁居水明楼的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是存心防备于你,蘋渚四面皆是河水,出入极不便,你所得的自由,也只比玉微阁略强些罢了——不过这不是难事。”她眨了眨眼,“我有法子帮你。”
燕晢不置可否,抬笔在纸上又徐徐写下一行字——水明楼中宫人,你替我摸清底细。
昤昽颔首:“这是自然的,我也不喜欢你总这样用笔与我说话。”
贺安寿的声音自湘妃竹帘后响起,“殿下,元昭殿的高姑姑传话过来说皇后娘娘在元昭殿备下了茶水,请殿下前往品茶。”
“知道了。”燕晢隔着帘子应道,笔上不停——我独自前往,摸清宫人底细要紧,以防祸起萧墙。
昤昽撇嘴,蓦地弯腰飘到他跟前,细细比量了两人身高后促狭笑道:“啧,比我还高了,原来不是孩子了,难怪敢这样命令我。诶,你一个人前去,要对付的可是后宫之主,当真不需要我从旁相助?”
不知怎的两人挨得过近,昤昽的鼻尖几乎触到了燕晢的唇,纵然只是个虚体,也让燕晢稍稍有些不自在,几乎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面颊微红,丢给昤昽一个“不劳费心”的眼神,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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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洗去了华艳的妆容,一袭烟青藤蔓曳地裙,衣襟袖口镶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长年以玫瑰水保养的乌发不见半根银丝,松松绾成了倭堕髻,舍去了平日里繁复的金簪银钗,仅缀着几支精巧的杏花缠枝玉簪及玛瑙花钿。乍一眼望去,倒真有几分素雅温柔的模样,像极了寻常人家待子归来的母亲,让才踏入元昭殿的燕晢都不觉一愣。
“晢儿来了。”皇后微笑,伸手像是要搂住燕晢,然而不知是他眼底的戒备尚未掩好还是多年隔阂使然,才触到燕晢的肩,她的手便不自觉一顿,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本宫的晢儿果真是高了,好个一表人才,再过几年不知要倾倒多少帝都名媛呢。”
“母后说笑了。”燕晢莞尔。
“殿下是娘娘的儿子,娘娘貌美,殿下自然模样好。不等几年后,只怕现下若是叫那些官家小姐见了殿下,她们也非得个个挤破了头要做韩王妃呢!”高姑姑打趣道。
“好了,随本宫进去吧。”许皇后笑挽着燕晢,掀起真珠琉璃帘,步入西暖阁。
燕晢早便听闻元昭殿之华丽,今日一见果知此言非虚。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金碧辉煌灼灼刺目,砖石嵌金,窗棂镶珠;楠木柱上以金粉描绘着飞凰纹,壁上悬有历代之文人墨妙;屋内桌椅榻格皆为沉香木而成,雕镂有细致牡丹纹,就连置于地上的脚踏都錾金漆银。檀木锦纨玉堂富贵八扇屏风旁立着一个女孩,正掂着脚摆弄窗前一盆花木自得其乐,听见声响卒然回首,赫然便是雍熙公主燕姈。
“姈儿?你怎在这?”皇后略略拧眉,自幼子离世后,她愈发不喜这个见了她便畏首畏尾的长女,“本宫说了不许在这玩!”
雍熙纯澈的眼里尽是惶恐,然而在看见燕晢的那一刹,她眸中的情绪转成了惊诧——以及更深的恐惧。
好在许皇后并没有仔细打量她长女的神情,燕轶死了,她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去忧伤去为未来筹谋,甚少将目光投向她本就不大在意的女儿。她只隐约觉得自己的女儿似乎越来越害怕自己了,但她没有想太多。
“姈儿,过来。”她勉力持着慈母的温和,“这是阿晢,你的哥哥。”
雍熙浑身颤抖了一下,抬头深深看了燕晢一眼,急急撞开他冲了出去。
“姈儿,你!”许皇后无法理解女儿的古怪,只是气急败坏怒喝,尴尬对燕晢道:“这、这是你妹妹……任性惯了,莫要见怪。”
“妹妹玲珑可爱。”燕晢敛低眉眼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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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宫殿楼阁,富丽奢华当以元昭为冠,而市井巷坊却有言:富贵莫若皇城,皇城不比缀玉。
缀玉,意指京中第一楼缀玉楼。
那里是帝都权贵一掷千金的温柔乡,是红尘美景中绮丽旖旎的烟花地。那里终岁不歇丝竹音,长年不绝欢歌语,总有人纸醉金迷,沉溺其中,也总有如花妖姬,笑靥倾城。帝都中最绚丽最龌龊的风光,都悉数汇集于此,华美糜糜。
缀玉楼的夜间往往最是喧嚣,乐坊中最时兴的曲子在琴师乐伎指尖翻涌,花魁踩着旁人的欢呼舞步如飞。一切热闹的仿佛永远不会宁静。
除却缀玉楼最高处的那个厢房。
许是因高处不胜寒,这里格外清冷,长筝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山泉击石,空灵清脆。
这间屋子并不十分富丽,布置典雅倒有几分像读书人家的书房,很是宽敞,清幽的茶香盈盈一室,冲淡了烟柳之地的脂粉气息。屋内有女子和乐而舞,折腰翘袖,身姿曼妙,一袭石榴红裙,艳而不俗。
抚琴的是位似是才将将及冠的年轻人,天青襕袍气度儒雅。
筝音陡然一转拔高,铿锵似金石之声,慢舞的女子亦蓦然一个轻旋,水袖一甩,拂向了年轻男子的脸。
“啊!”红袖猝不及防袭来,让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后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旖旎,你做什么?”
“你弹错音了。”女子理了理衣袖,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我方旖旎抚琴弄弦近十年,你当我好欺的么?”
“不过稍稍拔高了个音,你便这般斤斤计较,啧啧,旖旎姑娘的脾气可见长。”少年悠闲啜茶。
“你是有心事,对么?”方旖旎坐在他怀中,勾住他的脖子眼神妩媚,“让我猜猜——莫不是为哪家名门闺秀害相思吧。”
“你这醋性倒和脾气一同见长了。”少年戳了下旖旎光洁的额头,“不是,再猜。”
方旖旎弯眼一笑,“怕是又与朝中政事有关。你爹不是一直被许氏一族压制着么?最近可有喜事?”
“卿卿,你再再猜。”少年挑起方旖旎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
方旖旎一把拍开他的手,坐起梳发,“不与你玩笑了,你是在想——”她向皇城方向一扬下颌,“我听最近来缀玉楼的客人说,韩王被放出来了。”
“你倒是消息灵通,昨日拟的诏,今日颁的旨,你就知道了。”他懒散拨弄琴弦。
“勾栏不是初干净住所,但却是打听消息的好地。那些达官权贵进了我这缀玉楼,琼浆玉液一灌,美姬俏娘在怀,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便一股脑全倒出来了。”方旖旎轻蔑冷笑,“你们朝廷官场的丑事,我可知道不少呢。”
“所以说,官,不一定比妓女干净。”少年搂住方旖旎的肩,话语讥诮仿佛自己不是官家子弟一般,“你是说这朵绢花衬你的肤色些,还是这枚赤金簪?”他在装奁中细心翻找。
“还是这朵蔷薇缀珠重纱头花吧。许皇后好蔷薇,鬓上常簪此花,京中女子亦纷纷效仿,这可是眼下最时兴的钗饰呢。”她揽镜自照,镜中女子媚色天成眼波风流,“只是我还真有些不大明白,许皇后如今都是半老徐娘了,怎还是宠冠后宫?若放在我们楼里,早是明日黄花了。她当真有传闻中那般美么?三郎。”
“自是国色天香风华雍容。”少年轻吻在她耳垂,“只是这世间女子,有谁能美过我的方花魁呢——”
“得了吧,就凭一张抹了蜜的嘴便想哄我?你当我是新上道的雏儿么?”方旖旎嗔笑着推开他,忽又收敛笑意,“我听闻那韩王,便是许皇后的儿子,可是真的?”
“还能有假?”少年品了口茶,“都说是红颜祸水了,哪里就少得了帝王将相的你争我夺。两朝为后,这许氏也算是开先例了。此番韩王重获自由,与这位好母后脱不了干系。”他眼底泛起玩味的笑意,“太子病殁半月有余,储位悬空……许皇后专宠,自然不可能允许别的女子有孕,如此以来,陛下膝下无子,百年之后必是韩王继位。韩王乃皇后长子,他如登基,对许氏一族无疑是有利的。皇后装病,逼得陛下妥协,打得就是扶韩王即位的主意。”
“韩王体内留着许氏的血。许氏得势,于你可有好处?”
“他若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自然于我不利,但若他不是呢——”少年淡漠的笑眼中有挥斥方逎的冷利,“我不信一个人被囚禁九年夺去一切仍能不怨不恨。他只是没有能力去复仇而已。但我能助他——他也将助我。”
方旖旎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得了吧,左三公子野心勃勃,我怕一个孩子,撑不起公子你的春秋大梦。”
左氏三郎勾唇,风轻云淡不以为意,“日后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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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段子
渲洇:阿晢,听说你搬新家了,新房子怎么样?
燕晢:别说了,太惨了。开发商坑我,新房子四面都是水。从前被高墙围着,现在被水困着,我注定要做一世宅男了。
渲洇:别呀,好好的妖孽正太可不能被糟蹋成宅男怪叔叔…这样吧,我教你一招。
半月后,御河鱼类数目直线下降。
一月后,大型鱼类不见踪影。
两月后,小型鱼类成为濒危生物。
蘋渚上燕晢正忙着撒网,水明楼上高高挂着:皇家水产品批发部。
燕晢:导演说得没错,成功男人,就应该果断抓住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