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厚生离家
一厚生离家
刚过了农历二月二,天气还是比较冷的,李厚吾穿着他的黑棉袄走在李家庄的当街上,由于天气冷的缘故,他把手抄起来,今夜没有月亮,星星也并不多,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有气无力,好像没有吃饱似的,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人有时候也吃不饱,哪管狗的事呢。他感觉可笑的是,大家在二月,用草木灰围囤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围的大,围的大顶个屁用,还不是照样挨饿。你瞧人家老高,老邱家不是照样大鱼大肉吃着(老高,老邱家都是地主),据说人家的囤围的奇大,甚至把整个打麦场都围上了,几亩地的打麦场,人家围的那叫值,咱们一帮穷光腚子围个什么劲!
他甚至有些怀疑神明的作用,常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神明在哪里,好像从没有人见过,似乎神明只是关照有钱人,而不关心这些一无所有的佃户。“娘的B老天爷!”他突然骂了一声,又突然感觉这不对,于是禁不住举起手去打自己的嘴巴,快到脸上时,又放下了,终究还是怕痛,只好对不起老天爷了。
但是心里还是懊悔不已,说实在话,老天还是对他不薄,他从一无所有的人,到现在能娶妻生子,一年四季里能填饱肚子,已经感到满足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的。但有时候做梦,还是梦见自己有好多的地,地里种满了庄稼,全是金黄色的,梦里他笑醒好几次,他老婆吓醒好几次摸了他的额头,不发烧,不发烫,又禁不住问他:“当家的,你,你没病吧,可吓死我了。”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猛然抬头,一看又到了西南地(村西南的地),这正是他的祖坟所在地,大(爹)、娘、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他们都埋在这里,这里是他们安息的场所。他们生前很平凡的活着,死后就安静在这里,大家紧挨着,好像热闹的很。他想起来年三十晚上,他给各位先人烧纸时的情景,那时候四周满是烟火的味道,年味愈发的重,他和弟弟厚生把叠好的纸钱慢慢散开点燃,嘴里念叨着:爹娘,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大家都来拾钱花吧!过年了,今儿我和厚生送钱来了,谁拾谁花啊。他怕风把纸钱刮跑,于是拾了些小砖头放在上面,然后那纸灰,就随风飘走,一会主不见踪影了。当时,他和厚生在父母的坟前发誓:要好好做人,好好生活,这才过了几天,厚生这该打的后生,又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厚生是个不安份的家伙,不怎么喝酒,也不吸旱烟,但是爱赌,真是令他没办法。
刚想到这里,远处好像传来儿子的声音:“大,大,你在哪里?快回家来!”这声音透着焦急,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他大惊。“凤鸣,我在这里!我这就回家。”说这的时候,他忙不跌的跑了几步,儿子听到父亲的声音急急跑过来,爷俩就面对面站在村前的小庙旁。“小,啥事,做啥?”“大,我二叔赌牌输了,被人家扣了,不让回家,听说输得只剩下裤衩了。人家捎信让你过去看看。”厚吾听着顿时手脚冰凉,又急又气:“你,你,小,你回去,我不管了!”这不管能行吗?是啊,不管能行吗?好赖他是自己的亲兄弟,自古道:长兄为父,父母死的早,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多少年了他们一起种地,一起给人家打短工,好多时候有了吃喝都你让我,我让你的推让半天,今天家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有厚生的功劳啊。可是厚生啊,我的傻兄弟,你为什么迷上了赌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你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你折腾啊。咱家可什么都没有,你真是太混了!
他跟着凤鸣到了老刘家(村里聚众赌博的地点),看到厚生站在北方的二月天里只穿了裤衩,瑟瑟发抖。可怜的厚生,可恨的厚生,可恼的厚生啊。众人围着他哄笑,看到厚吾来了,赢家说道:“厚吾来了啊,厚吾你说这事咋办?”厚吾道:“没事,他输的钱我会还的!”“有你这句话,厚生就回吧。”厚生这个傻瓜喃喃说道:“哥,你来了啊,我冷!”能不冷吗?“他们不让我走!”厚生真是的,这一会全变傻了。你输了钱,人家当然不会让你走!人家把衣服给他。厚生手忙脚乱的穿上。厚吾此时真想扇弟弟几个耳光,然而又想当着众人的面,打自己弟弟终究面子上过不去。他只有恼恨的看这恨铁不成钢的弟弟,脸上还要恢复平静,却越发的阴沉。
他们相跟着回家。“凤鸣,你先回,我跟你叔说些话。”小凤鸣听话的走了。“厚生,你过来!”厚生此时才心惊肉跳的走到哥哥面前。厚吾上去就是一个大烧饼,感觉手都震麻了。厚生顿时眼冒金星。他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打弟弟,在这个没人的夜晚,他第一次打了弟弟,一刹那却又心疼起来起来。兄弟面对面站着,他想说几句教训的话,由于生气,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停了半响他说道:“兄弟你,你真是不争气啊。赌博,不是好事啊!像咱们这样的家,从老辈上都是老实人,怎么出了你这个赌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真想把你打出去,这个家,你如果真的待不下去,你就给我滚,滚的远远的,别让我看到你!”他此时气一上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块说了。俗话说: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此时打了他,又骂了他,心里难受却是只有自己知。厚生呢,不争气的厚生,心里却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哥哥,自己的哥哥,我做错了什么?你打了我没有关系,但是你让我滚,我就滚给你看!少年人的冲动上来了,我不相信离开这个家,我就不能活了,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心虽如此想道,可没有说出来。
李厚生打定主意,要离家出走,这想法一产生,就是水泼不进了。厚吾和弟弟回到家,推开篱笆门,各自回房休息。厚吾阴沉着脸,坐在床上,他的老婆赵氏,迎上来安慰道:“当家的别生气了,兄弟这不回来了吗。年幼人不懂事理,你就多担待些。”这是一个贤慧的女人,嫁了李厚吾,她是很满足的,虽然当初他一无所有,但经过多年的辛苦劳动,现在家里能吃饱饭,已经是不错了。在这个年代,她和厚吾一样,并不认识几个字,虽是穷人家的女儿,但是家里管教极严,在娘家就知道嫁过来,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顺从丈夫的意思,过来以后才知道丈夫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在很多事上,都很尊重他,有好多事还要和她协商一下,有时候她往往就说,你自己拿主意吧,她感觉自己真是有了依靠。有了个可靠的人儿,吃糠咽菜都是香的。后来她生了凤鸣,小家伙,伶俐可爱,他们的故事在封建的九州是不多见的。
“我怎么担待他,他这是要把家毁了啊!”
“消消气吧,当家的,越说越越气,我给你倒碗茶,喝了消消气。”女人倒了水给厚吾递过去,自己又轻身推一下木门,木门吱唔一声开了,然后出去看厚生。“兄弟,兄弟,”她边敲边喊,“嫂嫂来看你来了。你哥就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啊。你体谅点,他心里难受。好发睡吧,我就不进去了。”厚生生着闷气,想着夜里怎么个走法,昏沉沉的听到嫂子这样一说,也就胡乱一答应:“你回吧,嫂子,我没事!”真要走的话,他却有些留恋这个家,也很感激嫂子,长嫂若母,是嫂子给他做鞋,做饭,还有小侄子,乖巧的小侄子,哎,随他去吧!一定要走,他就在漆黑的夜里想着。
第二天清晨,厚吾媳妇做好饭,招呼厚吾和孩子吃饭,然后又喊厚生,连叫数声并不见答应,一推门,门就这样开着,厚生却已经踪影全无,然后她大声喊:“当家的,厚生不见了!”厚吾手里刚拿一个地瓜面馍,还没有来吃,一听媳妇叫他,立刻跑了过来。进的门里,一下子全明白,厚生跑了!厚吾一下子就慌了,可是随后定定了神,开始四下寻找,亲戚朋友都找遍,还是没有厚生的影子,很晚厚吾才回到家,这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雨。雨,春天来说,本是好事,春雨贵如油吗。这样的雨停了以后,就可以去城买些大粪来上地,这样今年的收成就会好一些。但是今天的雨,似乎下的让人心烦,心能不烦吗?厚生走了,离开他,离开这个家,不知道这个雨天,他怎么过?厚吾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财神像发呆,今日感觉连财神都让人讨厌起来。他的目光转向门,门外春雨连绵,没有消停的意思,愁绪仿佛春雨顿生,又连绵不绝,挥之不去。一只花猫,淋得尽湿,从屋外窜将过来,他似乎找到发泄对象,一脚踢了过去,猫惨叫一声,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身子虽然又窜出了门外,眼睛瞪的很大的看着他,看到他依然的愤怒,依然的不友好,只得慌乱翻墙而走。
李厚吾这一脚踢的用力过度,没有收住身子,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这一腚坐下去,一下子就蹲着了尾巴骨,钻心的疼,坐在地上半响没有起来。脑袋却这样想,厚生这一走,家里少了个帮手,他们租地主老乔家的地怎么来种呢?他们和老乔家,每委的收成都是各取50%,老乔家只负责种子,至于买粪是由他家出的、这样还比较公平。一下子他好像老了许多,胡须也好象疯了似的长,看着镜子里那张脸,他竟然有点不敢认,他现在只是担扰厚生,厚生现在是渴了,是饿了,还是冻着了,他似乎看到了厚生正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脚步踉跄,冷得发抖。他走的时候没有戴帽子,也许是想到冬天过去了,但是他忘记了,早春还是比较冷的,饿了又怎么向别人讨饭呢,人家的狗,会不会凶恶的扑向他......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这时候,有几只小老鼠排了队从破木桌的底下踱步而过,胡子一翘一翘的并不怎么害怕他这个人,这几只小老鼠似乎知道,他并不会管他们,所以才敢这样放肆,的确,他真的不能再管这样的小动物了,刚才那只猫已经让他吃了苦头,他的老婆从别人家借了鞋样回来,看到他的模样,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知道丈夫这次是病了,于是赵氏扶他在床上躺好,给他倒碗水放在床前的木桌上,他不喝水,只是模糊的看着屋顶,这屋子,仿佛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踪影全无。掌灯时分,他老婆给他整了姜汤,他热热的喝下,发了汗,才稍微好了点。于是他起了身,在院子里活动活动,但是接着又受了冻,这样一反复,他就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