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见争如不见
四年很快过去了,我和付小叶像是两株悬崖上的野草,营营役役地长大了。我常常在没有课的下午,一个人,搭乘地铁去詹翔家外面的那条小径散步。这里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切都还是四年前的模样。我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时光从来没有消逝过,而詹翔也从来未曾离开。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时光从来就不会欺骗我们,如今的我们早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又怎能奢望身边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一如昨日。
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在他的门口相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知道那种画面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了。他大概已经忘了我,忘了付小叶,忘了那段曾给他带来快乐和痛苦的青年时代。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付小叶突然对我说:“蝶子,我要去参加‘金曲唱唱唱’的比赛。”
我知道那是一个国内非常有影响力的歌唱比赛,听说凡是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大都前程似锦。可是正因为如此,竞争的激烈可想而知。
我诧异地问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跟我一起在酒吧唱歌的晓蓉明天要去报名,她约我陪她一起去。”
我听过付小叶唱歌,说心里话,她唱得真的很好,比很多知名歌星唱得好多了,可是去参加那种比赛,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你是真心喜欢唱歌吗?”我问她。
“是的,唱歌让我很快乐。”她说。
“那么,我无条件地支持你。”
“倒是你,当初为什么执意选了这么冷门的专业。”她笑着说。
我淡淡地笑笑,没做任何申辩。我不想告诉她,我只是想完成她曾经在冰激凌店告诉过我的梦想,就像她当初为了我放弃詹翔一样,我希望能够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个她早已遗忘了的梦想。
不久,家里常常收到花店送来的花束,大捧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卡片上一律只有两个暧昧不清的大写字母“M.E”。
我问付小叶:“是谁?”
她只摇头说:“不用理会。”
那些花束全部都被她扔掉了,所以我估计是某一个令她无比讨厌的追求者,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这四年里,付小叶从来没有缺乏过追求者,有更甚者,直接送跑车上门,她却连正眼都没看过对方一眼。我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还藏有詹翔的影子,所以我愈加自责和内疚。
相较于她,我这四年的生活真是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每天上课下课,结交的也都是同性朋友,唯一的异性朋友只有子皓,他是故交,不可与其他朋友相提并论。
子皓当年考取的是音乐学院,我一直纳闷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那之前他从来没有表现出音乐方面的任何嗜好,不过,看他自得其乐的样子,我也就不去深究他的想法了。有些时候,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非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总之,大家都很好,唯有那个相去甚远的人儿,不知身在何方,过得怎样,午夜梦回之时,可有偶尔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
因为参赛的关系,付小叶变得更加忙碌,我常常一连几天都很难见到她的面。子皓呢,约了几个同学自助游,跑到遥远的布达拉宫去了。
这真是一个漫长而寂寥的夏天!感到无聊和孤单的我,到那条小径上闲逛的时间不自主的增多了。
那天,还没出门时明明还晴空高照,谁想出了地铁站,刚来到詹翔家附近,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我极其狼狈地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面,沮丧地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帘,咒骂这见鬼的夏日天气。
“夏季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有人打着伞走到我的跟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只看到他的一双脚和被打湿的裤脚,其他的都被那把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但我的心还是莫名地狂跳起来:难道上天真的垂怜我的思念,真的让他……回来了?
我又兴奋又恐惧,以至于需要将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才能够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恙。
雨伞缓缓移开了,是他,真的是他!那眉眼,那笑容,除了他,谁人可以拥有这绝世风采。我犹如被电击,全身都凝住了,雷声、雨声、风声,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天地之间回荡着的都是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柔,却像是引发了一场海啸那样地动山摇。
其实我不必这么吃惊的,经常徘徊这里,难道不是在等待这么一天吗?可是真正梦想成真时,我却又傻掉了,怀疑自己是跌进了某次梦中,不愿醒来。
“远远的,我看到一个避雨的女孩很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他笑望着我说,“几年不见,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语气十足十就是一个失去联系多年的哥哥在对妹妹说话,那如烟花般绚烂的爱情呵,它与我一直都隔着伸手无法触及的距离。
“都湿透了,进去避避雨吧!”
我跟在他后面走进了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一切如旧,仿似时光真的停驻在记忆中的某一个片段里,我们没有隔着那漫长的四年光阴。
“上楼去换身衣服,我会叫人来把你的衣服处理好,保证在你回去的时候都能够穿上。”他站在客厅里一块幽暗的阴影里对我说。
我低头看着一直在滴水的衣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把地板都弄湿了。”
他微笑着朝我摇头,说:“上去吧!”
他变了,虽然骨子里还散发着些许少年时期的桀骜和野性,可是已经被成年后的沉稳和坚毅所掩盖。唯有霸气只增未减,犹如被融进身体里一样,明明表现得很谦逊,偏偏气场逼人。
这个令我陌生的男子真的是我记忆中那个时刻眉头紧蹙,嘴角倔强微抿,眼里注满不甘和愤怒的男生吗?
一种难以释怀的失落袭上心头,我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逃离这个似是而非的男子,逃离我自以为是的记忆。
可我终还是咬着唇忍住了,为了付小叶,我必须忍耐;为了我四年的等待,我别无选择。我从他宽大的衣橱里随手取了一件T恤和一条运动裤,到浴室里换好了,然后下了楼。
他本是靠在沙发上看书,听到脚步声,便抬起了头。大概是我此刻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他突然咧嘴笑了。
我不由得有些微微地恼,走过去捞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朝他脸上丢,“不准笑话我!”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抱枕,“小蝶,你这脾气不见改,反倒增长了不少啊。”
我没好气地说:“谁叫你那样不辞而别,怎么说也该打个招呼再闪人。你知不知道你要走的前一夜,我在你门前等了你一个晚上。”
“我知道。”他轻声说。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可是这四年里他居然音讯全无,他未免也太薄情寡义!
一股热流直冲我的脑门,我想也不想就朝门口冲去。
“小心!”
在门被人推开的同时,他及时把我拉住了。我的鼻子撞在了他的胸口,又酸又痛,眼泪终于找了个机会掉下来。
开门的女佣吓得脸都白了,嘴上喃喃地说:“二少爷,对不起,我没想着门后面有人。”
“不关你的事,上去把衣服送到干洗店,两个小时后再送过来。”詹翔淡淡地说。
那女佣唯唯诺诺地退开,上了楼。
他这才弯下身子,与我对视:“哭什么?”
我撇开头不理他。
“觉得委屈?”他用大而干燥的手把我拉回沙发,说,“在要回国之前,阿姨才悄悄告诉我,你曾经来找过我,这样子你是不是可以消气了。”
我顺从地坐下来。
“说说看,你当时等了我一晚上的原因是什么?”他静静地等待我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看着对面这个已经蜕变的男子,心里突然有些难过,这四年的时光,改变的难道仅仅是彼此的容颜吗?或者,他的心意也早已改变,前尘往事不过是过往云烟。
“当初……”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你在上飞机的那一刻,有恨过付小叶吗?”
“有。”他居然毫不迟疑地回答了我。
我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口了。
女佣从楼上下来,对着我们鞠了个躬,然后面向他说:“二少爷,夫人让我提醒你,晚上董事长在家设宴为你和一妃小姐接风洗尘,请你不要迟到。”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告诉阿姨,我会准时到的。”
对啊,我几乎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王一妃,这四年来,他们朝夕相处,异国作伴,加上两家的渊源,他们怎么可能毫无进展。就连詹夫人,他现在都管她叫阿姨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女佣走到门口,刚要拉开门,一个人带着满身的潮气跑了进来,同时嘴里嚷着:“翔哥,你果然在这里。”
我定眼望去,是王一妃。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添了许多洋味,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我无疑就是一个可怜的丑小鸭。
她却没有看到我,把伞一丢,就跳过去搂住了詹翔的脖子,很洋派地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开始撒娇似的抱怨:“申城这鬼天气,真让人受不了,还是国外的气候好。”
詹翔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微微额首说:“一妃,你什么时候能够改改你这孩子脾气!还不看看,那是谁?”
“这还有别人?”王一妃不情不愿地离开他的身体,望向我。
一妃?他亲密无间地叫她一妃,对她的吻坦然受之,如果这样还不能够让我清醒过来,我未免就太愚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