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人用脚踏车载着我和付小叶在深夜的大街上飞驰，付小叶在后座上举着双手兴奋地高声尖叫。周围的建筑、车流、人群却突然在这时都消失不见了，我们置身在荒郊野外，目之所及，一片茫茫。

“爸爸，爸爸！”我心急落泪。待我回头一看，那个男人不见了，只有我和付小叶坐在无人掌控的脚踏车上摇摇欲坠。而付小叶捂着脸在后座上呜呜的哭。

我想说话安慰她，可是无论我怎样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着急地伸手想去牵她的手，可是她突然像是一朵云彩那样，渐渐散开，幻化，最后变成了一缕烟雾。

我的心急得针扎一样地痛，直至痛醒过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布帘从窗口射进来，整间屋子有着柔和温暖的气氛。子皓坐在床边，拿着一床毛巾，帮我擦脸，见我醒过来，轻声问：“好点没有？”

我坐起来，环顾之后，发现自己在家里。我问子皓：“是你送我回来的？”

子皓点点头。

我再问：“付小叶呢？”

“被詹翔带走了。”

“她还好吗？”我着急地问。

“那一棍打在头部，伤势不算轻，但并没有生命危险。”子皓回答，“有詹翔照顾她，你放心好了。”

我长舒一口气，靠在床头发愣。

“我叫你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跑了，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子皓说，语气里有毫不隐藏的责备。

我知道他是好意，对他的指责并没有反感，只是轻声地说：“对我来说，付小叶比我自己更重要。”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子皓看起来心有余悸，“真不敢想象如果我和詹翔再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

“我只要付小叶好好的。”我呆呆望着对面的墙壁，“别的，我什么也顾不了。”

子皓摇着头说：“小蝶，你不能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不会懂的。”我改变话题：“你和詹翔又是怎么回事？”

“我去找那个朋友帮忙，他正好跟詹翔很熟，他权衡之后，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让詹翔知道，否则真要出了事，麻烦就大了。”

我仰起脸问：“我晕倒后发生了些什么呢？”

“我和詹翔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尤其那个赵飞，詹翔一脚踢断了他的两根肋骨。”

“很得意啊！”我的语气里不免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没事找事的人，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

子皓抗议：“小蝶，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更不要拿我们和赵飞那种人渣相提并论。”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才发觉全身酸痛，看看手臂，都是大片大片的淤青。子皓急忙拦住我：“你要做什么？”

“我想到隔壁坐坐。”我说。

“我陪你去。”子皓扶着我。

我轻声拒绝他：“不，我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你一宿没有回家，家里该着急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没事的，我已经打电话回去过了。”子皓说，“我说我在学校复习功课，和同学睡在学校公寓里。”

“你不应该这样骗他们。”

“没事的，这是善意的谎言。”

子皓跟在我后面进了外婆的房间。他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说：“这一定是你外婆生前住的房间。”

我点点头，说：“感觉累了的时候，我就会进来这里坐一会儿，虽然我知道没有什么是我留得住的。这种无能为力常常会使我非常恐慌，这种恐慌就像是一条冰凉滑腻的蛇，紧紧缠绕着我，让我不停地做着噩梦。”

“你的心在画地为牢，这样子生活怎么能够得到快乐，你应该学会放开那些牵绊住你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别人强加给你的痛苦，为了它们为难自己，太不值得。”

“谈何容易。”我盯着那盆兰花说，“人生就像一条大河，河水虽然流走了，痕迹却永不会磨灭。”

子皓没有出声。

我微微偏过头问他：“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詹翔？”

子皓点头说：“我可以去找昨天晚上帮忙的朋友。”

我想了想，终还是摇摇头说：“那么麻烦，算了吧！我只是想知道付小叶究竟怎么样了。见不到她本人，我无法安心。”

子皓双手插在裤包里晃到我眼前，说：“那我们就去找他们啊！”

有一刻，我心里真的对子皓的建议动了心，可是转念再想想，我还是摇头说：“不用了，我想付小叶跟詹翔在一起，应该是不用我担心的。”

我转开话题：“我饿了。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子皓应了一声，出了房间。

我抚摸着兰花细长的叶子，又在房间里逗留了片刻。我的心突然在要离开房间时又不可收拾地疼起来。我以为这一次和以前一样，很努力地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疼痛如此排山倒海无可抵挡，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就在我半昏迷半清醒之际，子皓推门进来了。我气若游丝地艰难地挤出一句：“送我去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心痛上医院，结果医生面无表情的告诉我，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非常健康。她的表情很像是在责备我的无理取闹。

我忍着疼痛沉默地拉起子皓的手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风很大，吹得我的短发一团乱，可是更乱的是我的心，同时还有一种掌控不了自己身体的那种极度惊恐！

我们站在门口，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进入医院，其中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是从救护车上下来的那个男孩，很年轻，据说是和人飙车时，跟一辆大货车相撞，惨状令人不忍目睹。我看着一路滴进去的鲜血，突然感到恐惧，似乎那被抬进去的人变成了自己一样。虽然很多时候生活令我不堪负重，可是不代表我不畏惧死亡。

子皓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蝶！小蝶！”

我如噩梦醒来，有些虚脱地应道：“怎么了？”

“你还好吧？”子皓的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眼睛发直，全身发抖，像是着了魔一样，吓死人啦。”

我没有答应子皓任何，而是埋头向药店跑去。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一定要活下去！这是一定的，一定！！

我对药店里穿着制服的女孩大声说：“我要买你们这里最有效的治疗心脏病的药。”

子皓大惊失色地拉住我：“小蝶，你要干什么？”

“那个医生根本就是庸医，我已经痛得快死掉，她还说没事，没事我为什么会觉得痛。我不管，我不要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吃药，我要吃药，只有吃药才能够救我！”

我不顾子皓的反对，坚持买下了药，虽然那所谓的进口药的价格贵得离谱，可是我顾及不了这么多。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顾虑的。

我买了一瓶矿泉水，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子皓蹲在我的脚边，用力地按着我的手，显得百般无奈地说：“小蝶，不能这样胡乱服药！是药三分毒，迟早会出事。”

“不会的，不会的。”我使劲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不行，绝对不行！”子皓死活不撒手。

我急出眼泪来。“子皓，我真的好痛，好痛。我求求你，不会有事的。连医生都帮不了我，除了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虽然吃药有危险，但是不吃药我现在就会死，那么你来帮我决定，我应该怎么办？！”

子皓在我的注视下终于逐渐软化了。在他手劲儿慢慢卸去的时候，我见机把药服了下去。

子皓无奈地长叹一声，紧挨着我坐下来，说：“小蝶，这样是不行的，答应我，下不为例！”

他说得很郑重。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在药效发挥作用，我的疼痛感开始缓解的时候，我就知道子皓的要求我是无法做到了，求生的欲望大过天，我驾驭不了这种力量，除了臣服，我别无选择。我也相信，任何人都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