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错吻
第二天晚上,付小叶果然一夜未归。我一直都在等她,终于等得又累又困,睡着了。
清晨,外婆推门进来,说:“我走了,你们自己弄早点吃。”
“知道了!”我迅速回答,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好在外婆年纪大了,没听出我的不安。她看看付小叶的床,说:“你姐姐还没醒?”
“嗯,昨天晚上我们聊天聊到很晚。”我跳下床,把外婆推出去,带点撒娇意味地说:“外婆,你路上要小心哦,一会儿我来帮你守摊子。”
“就快开学了,好好看看书!”外婆叮嘱我。
“收到!”我嘻嘻笑着说。
“看着你姐姐,叫她多花心思在学习上。”
“我会认真转达外婆的最高指令。”
外婆笑着走了。我看着她衰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面对那两个人的恨意更加深,如果不是他们的不负责任,年迈的外婆何必还要这么奔波劳碌。
外婆前脚刚走,付小叶后脚就跳了进来。我问:“看到外婆了吗?”
“看到了。我躲在楼梯角,等她走了才上来的。”她把手中的纸包递给我,说:“你的早点。”
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嚷着:“好累,我先补个觉。”
我跟进去,看着她把被子里的毛毛熊拖出来丢在地上,然后很快地钻进去,合上眼睛。
我弯腰拎起毛毛熊的耳朵,将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书桌上,这才挨床边坐下问:“事情怎样了?”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就那样了。”
我知道她是不会搪塞我的,她说那样了就是那样,代表事情已经简单化。
“解决了?”
“唔。”她已经睡意朦胧。
我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告诉自己:我只要她好好的,开开心心的,那就足够了。
可是,两天后,付小叶却头裹纱布地被送了回来。当时我正要去给外婆送晚饭,他们七八个人一起堵在门口,只一眼,我就看出来这场男生当中独独缺了赵飞和冯少西。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我把饭盒放回桌子上,对那帮男生说:“你们都走吧,当心我外婆回来撞见你们。”
付小叶挥挥手说:“走吧,走吧,乱着我头痛。”
“那我们走了。”
我把门关上,转身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付小叶,问:“要喝水吗?”
付小叶摇摇头说:“我和赵飞他们闹崩了,我们把他们从我们的团伙里踢了出去。”
团伙!听到这个词,我的心里很奇怪地跳出相关的定语:犯罪、诈骗……这个词,实在是很不讨喜,不晓得付小叶为什么会用到它。
我了然:“你们打架了?”
“他们算不上男人,恼羞成怒就动手打女人。”付小叶鄙夷地说,“不过,他们的下场比我惨。”
我问:“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外婆交代?”
“所以我回来拿两套换洗衣服去同学家住几天,你就跟外婆说我跟同学去乡下玩儿了,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
说着,付小叶起身进屋收衣服。
我靠在门框上说:“外婆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所以你就要更听话,哄外婆开心。这个任务你一定要完成,等我回来,外婆要是有个什么不妥,我可拿你是问。”
“为什么你爱一个人,却要让她不停地受到伤害?因为爱,努力地做好她所期望的事,哪怕是装装样子,真的就这么难吗?”
付小叶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她拽下墙上的背包,把衣服胡乱一塞,背上包,望着我,很认真地说:“蝶子,你已经长大了,要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外婆。我走了!”
我追出去,问:“我要去哪里找到你?”
“迪高厅。”她站在楼梯口回转身来,笑得异常柔软,“想我就到迪高厅找我,每天晚上我都会在那里。”
两天后的黄昏,我借口要出去找同学借本书,溜到“无极”找付小叶。
我问门童:“我找付小叶,请问要到哪里可以找到她?”
穿着白衬衣,打着红色领结的门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才慢条斯理地说:“她们推销啤酒的要等到客人多了才会来,现在她们要卖给鬼啊!”
“哦。”
我退到角落里,望着天边挣扎着不愿离去的那抹鱼肚白。暮色清冷,我一个人静静看着最后一丝光明慢慢地被黑暗吞没,那种失落,那种怅惘,实在是无法简简单单的用几句话来描绘的。
我就那样靠着墙,盯着天边出神,直到天宇完全被黑幕遮盖。形形色色的人开始涌进“无极”华丽宽大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门缝里挤出来。我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只看到暧昧迷离的灯光,门就很快合上了。
偶尔会有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眼光。我并不避让,直接迎着他(她)的目光回望过去,直到对方低下头,或者调开眼睛。这其实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我们在眼神交锋的瞬间,刺探到对方的一些惶恐和闪烁,谁的勇气和定性不够,谁就最先败下阵去。
然后,我看到了詹翔。他一个人冲进门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冲了出来。他的面目冷峻,犹如罩着一块寒冰,目光阴鸷,就像捕杀猎物之前的花豹。
难道是付小叶出事了吗?
我的脚步早已经在我的大脑之前作出反应,紧紧跟在了詹翔的后面。
还是那条通往废旧仓库的路。路灯下,詹翔的影子时而细长,时而短粗,像一个黑色的巫师在变幻魔术。
我逐渐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好在我知道了他的目的地,并不担心会跟丢掉。
最后那段小路没有路灯,詹翔也不见了人影。四周围一片寂静,我一个人凭着直觉执着地往里走。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分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几百只兔子在里面乱跳,抢着要蹦出来。
终于走到尽头!我扶着墙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前方传来的打斗声,中间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人极度愤怒时沉闷的吼声,不知名物体破碎的声音,还有脚步声,撞击声……
我来不及多想,飞快地跑过去,正看见赵飞从后面偷袭詹翔。情急之下,我大声喊:“小心后面!”
詹翔就地一滚,避开了那根铁棍的凶猛来势。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也多了一根铁棍。他的眼里充满了血丝,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连我站在门口,都感受得到他的怒火和杀气。
他虎吼一声,冲上去,劈头就朝那两个人打去。他采取的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赵飞他们被他打得乱了章法,不久,赵飞当头吃了一棒,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冯少西站在离他几步以外的地方,吓呆了。看着这一切,我捂住自己的口,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俩僵持在那里。就在我感到腿酸麻的时候,冯少西突然大叫一声,冲过来,把我一掌推出几步之外,然后夺门而出。
我的心在这一刻仍旧没能归位。我傻傻地看着詹翔苍白的脸和逐渐没有了锋芒的眼睛,无法动弹。
詹翔突然一个摇晃,仰面而倒。我如梦方醒,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扶住他,却还是迟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詹翔,你怎么样?”我努力扶起他的上半身,“你撑住啊!”
我咬牙试图把他扶起来,“我们这就上医院。”
“小叶,付小叶。”他突然把我使劲抱进他的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正想推开他,他突然低下头来捉住了我的唇,疯狂地,粗暴地吻我。
我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无法动弹。他那野性的霸道气息从里到外地占据了我,夺走了我的呼吸,更夺走了我所有的思维。
一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付小叶迫切的呼唤声:“詹翔,詹翔,你在哪里?”
我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猛地推开詹翔,慌不择路地跳进一个大油桶里躲起来。
“詹翔!”
付小叶进来了。我从那个铜钱大小的洞里看到她焦急地扶住了詹翔,然后被詹翔揉进怀里。他们站在灯光下,地上的影子几乎重合在一起。
我摸着红肿的嘴唇,想起詹翔刚才叫着付小叶的名字,心里突然是那么那么地疼。
“詹翔!”付小叶突然在这时惊叫了一声。我赶紧望出去,原来是詹翔忽然晕倒了。他一个人跟近十个人恶斗一场,早已经精疲力竭,撑到现在已经着实不易。
仓库外又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付小叶常在一起的那帮男生终于来到了。付小叶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慢!快把他背起来送医院。”
他们走了,我慢慢地从油桶里站起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眼泪不期然地掉下来,我并不想哭的,只是心里说不出的哀伤和难过。
詹翔就这样一往无前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带着呼啸的潮声和电闪雷鸣般地撕裂,锐利地直闯而入,没有留给我一丝考虑的余地。我逐渐地开始了解他,有时甚至感触得到他的思想。当他一次次地与我擦肩而过,那一刻,我们仿似离得很近,但其实——我们仍旧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