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等了几十年的告别式
子霂的事情第二天就见报了,头版头条,引起一场大轰动。我实在是非常佩服这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他们有着比猎犬还要灵敏很多倍的嗅觉,居然能够打探出,事件的导火索是因为我报警让詹雨入狱,詹龙寻仇,子霂旧情不减,充当救美英雄,差点丧命。一切写得就像他们亲临现场,对事情的始末了如指掌一样。
詹翔不顾我的反对,安排了四名保镖昼夜不停地保护我的安全。这期间子霂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接连三天到医院,都被赫萱和张阿姨挡在门外,任我如何哀求,都不肯让我进去探望子霂。每天晚上,我都固执地在病房外跪上一整夜,却还是没能见到子霂的面。就在我快要晕倒的时候,子皓偷偷跑来把我扶起来,告诉我子霂恢复得很好,不要担心,目前的情形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和子霂见面了。
我把那只戒指用丝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每秒每秒地为子霂祈祷,希望他能够感应到我的呼唤。
小蝶出现得很突然。大清早,她把门铃按得又急又猛。我一打开门,她就扑入我的怀中,呜咽说:“秋翎,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把她拉进屋里,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你跑哪里去了,电话也没有一个。”
“先不要管我。子霂哥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我摇头苦涩地说:“我也一直没能见到他。”
“赫萱不让你去看他?”小蝶明白了。
我点头,“也不能怪她,是我不好!”
“你一定担心死了,对不对!”小蝶腾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医院,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和子霂哥通上电话。”
小蝶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果然,一个小时后,我就接到了小蝶的电话。“小蝶。”
“秋翎,是我,子霂。”
世界一瞬间变得静极了,只听得见子霂温柔的,微微带点沙哑的声音。我努力忍住哀戚,放轻了呼吸说:“还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你担心坏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安慰一个丢失了糖果的小孩。
虽然明知道那么深的刀口,一定痛彻心扉,但他的声音还是奇异地安抚到了我。“子霂,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说过如果你来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倔强的丫头,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你的原谅。”
这声倔强的丫头,喊得我的心疼痛无比。我说:“子霂,你这个大混蛋,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詹龙,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我知道,所以我还活着。”
“那么我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你要这样坚强地,永远地活下去。”在人潮拥挤的街头,我挂断电话,眼泪终于放肆地流了下来。
当晚,我和小蝶坐在啤酒吧,看着街边和人群,闲散地聊天。我问小蝶:“如果不是子霂的事情,你准备永远这么消失不见吗?你躲避起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厌倦,仅仅因为厌倦。”小蝶说,“厌倦了爱或不爱带来的伤害,厌倦了人类纷繁复杂的情感,厌倦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我戳她的脑门,笑骂:“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说得好像你历经了多少沧桑,看破了红尘一样。”
小蝶摸着脑门,躲避我的手指,“我们是同龄,不要总当自己大我很多似的教训我。”
“大一天也是大,何况我大你半岁呢!”
醉意熏染。小蝶突然说:“秋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我笑问。
“那天我对你说不认识詹翔,很抱歉我对你说了谎。”
我轻笑:“当时我就看出来了。”
“这么长的时间,你为什么从不问我?”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不说一定有不说的理由。”我回答。
“秋翎,你有没有试过用八年时间去爱着一个人,却从来不曾让他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是牙齿里长了蛀虫,它们常常只藏在里面一点一点的吞噬掉牙齿,等感觉到疼痛时,牙齿已经被蛀空了。”
我觉得她的叙述让我的牙齿也跟着隐隐作痛。
“我爱上了姐姐的男朋友,从十六岁开始,从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开始,就在爱他。因为我的爱,曾经让姐姐远离了自己的幸福,所以在他们重逢的时候,我利用了子皓,我装作已经爱上了别人,装作自己一切都好,我以为这样子他们就可以得到幸福。情人节那天,她很甜蜜地对我说,蝶子,等我回来!我很乖,我一直在家里等她,可是她却永远不再回来。”小蝶趴在桌子上,语气从始至终都非常平淡,只有两只眼睛幽蓝得像深不见底的大海,翻涌着痛苦的浪潮。
“你的心里有很重的伤啊!”我恍惚地笑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蝶不露痕迹的擦了擦眼睛,说:“你说,我在听。”
“你知道吗?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是我妈妈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
小蝶惊讶地张着嘴,然后很快抓住我的手说:“秋翎,那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践踏自己。”
酒精让我变得有些麻木不仁,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因为这样,我爸爸毒死了我妈妈,然后自己也自杀了。小蝶,你说我是要恨妈妈的不忠贞,还是恨爸爸的狠心自私。”
“秋翎,不管你恨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你都会更加痛苦,那你不如选择忘记,把自己解放出来。”
“忘记哪有那么容易。”我抽出手,把酒一饮而尽,“除非像曾芒溪那样,才可能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脱离人类的喜怒哀乐。”
我用一只手托着腮问:“小蝶,如果可以用你的生命去交换,你最想得到什么?”
小蝶想也不想的回答:“要姐姐再活过来。”
我不无羡慕地说:“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真是好。”
“我和姐姐从小就生活在父母无止境的家庭战争中,姐姐一直是我的依靠。她给我的爱远远超过了那个被我们叫做妈妈的女人,在我的心中,她才是我最亲近信赖的人。”
我摸摸小蝶的脸:“可怜的小蝶,以后就让我做你姐姐吧,虽然我不会有小叶那么好,但我会很努力地疼爱你!”
小蝶打我一下:“讨厌,干嘛说得那么煽情,弄得人家好想哭。”
我笑笑:“我们是一样孤独的人,两个人字在一起,就是从,感觉很温暖。”
“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要和子霂在一起,再也不要这样子,想他想得就快要死去。”
小蝶醉眼迷蒙地看着我:“我的傻秋翎,连生命都没有了,你要怎么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就是这样爱着他,用我全部的生命爱着他。”
“这样爱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我隔衣摸着挂在链子上的戒指,泪如雨下:“怕为难了他,怕看到他比我更破碎的眼睛,怕自己会疯狂到丧失理智,不管不顾只要和他在一起,更怕他会做出可怕的事情,背上臭名昭彰的骂名。小蝶,我不能用自己的爱给最心爱的人带来伤害,我能够做的只有躲起来,像一只乌龟,缩回壳中,把自己的心坚硬成一块石头。”
第二天,是爸妈的忌日,我和赫渊中午时分到达墓地。我们把杂草清理干净,才把花束和带来的酒菜摆上。
赫渊在妈妈的墓旁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他久久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目光沉痛悲郁,时而悄悄擦拭眼睛。他对我说:“最后那次通话,嘉汐对我说,等我三天,三天里,如果我出现,我们就重新开始,如果我不出现,我们就缘尽至此,她不会对我有任何的抱怨。”
我凝视着妈妈的照片,没有说话。
那一天,我们几乎没有太多的交谈,似乎所有的言语和情感都在痛苦中耗尽。
坐在回返的飞机上,赫渊疲倦地睡着了,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然深锁,嘴角微微向下垂,像一个无比委屈的孩子。我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头望着那层层叠叠的,翻滚不停的云海,望着那轮夺目的、猩红的落日,我轻声地自言自语:“妈妈,这是你等了几十年的告别式吗?我终是无法不去怨恨你,可是也只有我最清楚你心中的撕裂疼痛。妈妈,你如果看得见我的痛苦,那么,请给予我重生!”
李骁醒过来那天,春雨凄迷,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我从录音棚出来,佩佩把一杯花茶送到我手上,说:“翎姐,刚才李骁的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她说有什么事了吗?”
“她只说让你现在过去医院。”
“现在?”我的心里一惊,难道是李骁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我赶紧取出电话,倒拨回去:“是我,你这么急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醒了,醒了,骁骁他醒了,完全醒了!”方艳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欣喜地说:“好,我现在就过来!”
我交代佩佩:“你从这里直接下班回家吧,我会让小杨送我去医院。”
我拽过包,向外跑去,却在电梯旁遇到詹翔。他问我:“要去哪里?看上去心情挺不错。”
“医院!”
“去见钟子霂?”
我摇头,说:“不是。是去见一个朋友,受伤成了植物人,今天醒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来告诉你关于报警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那我身后那四个黑社会一样的保镖可以撤走了吧!”我笑说。
我和詹翔一起乘电梯到了一楼。他转头去停车场取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他:“詹翔,小蝶她……回申城了。”
詹翔猛地停住脚步,问我:“什么时候的事?”
我回答:“就这几天,看到子霂的报道就回来了。”
“她去哪儿了?”
“云南丽江。”
“我知道了!”说完,詹翔就走了。
他看起来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所以让人看不出他的眉眼高低来。我无法得知他对于小蝶的回来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突然就有些后悔,或许不应该让他知道小蝶的消息,但我也知道,要相遇的人总会见面,不以这种方式,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就像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躲是躲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