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秋后算账”
我一进公司,就听到职员们在小声议论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我无心听他们八卦,毕竟小道消息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就已经被添油加醋,再被好事者七传八传,只怕早已面目全非。
要想知道真实情况,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去找兰茵洁。但我没准备管他们那档子破事,清官善且难断家务事,我又有何能耐横插一杠,给自己惹来一身骚。我决定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他们的关系太复杂,牵扯面太大,我唯有明哲保身,被人责备冷漠无情也只好充耳未闻。这年头,管闲事,也得先秤秤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管事的分量。
在电梯门口,我碰到了李珉儿,我出她入。她的眼睛红红的,却仍然飞扬跋扈地看着我。我低下头,并不与她正面交锋。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这圈子人,谁都憋着火,忍着气,犯不着让自己成为一个冤大头。
她走进来,鞋跟踩得“嗒嗒”响,我侧身出去,大气不出。在外人看来,我是如此战战兢兢。
在转角我又遇到了马迩,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对我视若无睹,擦肩而过,当我透明人一般。倒是跟在后面的兰茵洁不露痕迹地送了我一个微笑。
一整天,公司上上下下的气压都很低,每个人行事说话都是小心翼翼。我更是一直呆在最高层的录音棚里,坚决做一个绝缘体。黄昏时我接到子霂的电话,约我在一家欧式小餐馆见面。我问录音负责人:“结束了吗?”
他点头说:“今天很顺利,大家都可以休息了。”
我迫不及待地冲出公司,拦了辆计程车,往餐馆赶去。我的人还在途中,心却早已飞到了那里。我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的电影院里看过的一部电影,男主角死了,女主角还在家里痴痴地等。男主角的魂魄离开了躯体,向家中的女人奔去。他的魂没命地在路上奔跑,那路却像没有尽头一样,他还是使劲地跑,那样执着,不肯放弃。我的心此时就像那个男人的魂魄,一路狂奔。
侍应生把我带到约定好的贵宾间。子霂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戴着一顶同色的帽子,低头凝神思考着什么,并没有注意我的到来。
我坐下来,他才看到我,“到了!”他微微向后靠了靠,“想喝点什么?”
“这么隆重地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儿吗?”我单刀直入。
“边吃边聊。”他打了个响指,吩咐一直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先上一瓶红酒。
服务生当场开启瓶盖,为我们斟上酒。子霂举杯对我说:“一直没有正式祝贺你一举夺魁,成为新生代的红歌星。这一杯就算是我迟到的庆功酒。”
我反倒有些窘了,“你不要打趣我。”
“这段时间一直看到很多关于你的报道,看来马迩真是对你下足了工夫,相信你应该很快就可以红到发紫。”他将酒一饮而尽。
我放下酒杯,疑惑地凝视他:“子霂,你今天感觉怪怪的!”
“有吗?”他笑得特别淡然,“秋翎,你觉得人为什么活着?”
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但还是认真地回答:“这是一个很消沉悲观的问题。”
“哦?是吗?”
“人只有在意志消沉,情绪悲观的时候才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才会问这种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说的是。”他猛地抬起头,眼神转瞬就变得锐利,隐含怒火,“那么你认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胆大妄为,以身犯险,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的心底顿时亮堂起来,原来今天这顿饭是来秋后算账的。我叹口气,说:“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比我预期的快!”
“如果不是赫萱告诉我,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子霂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原来是她。我语气平淡地说:“如果可以由我决定,我希望是一辈子。”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寒冷如冰,“为什么?”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冷静终于使他震怒了。他把手中的高脚杯狠狠地摔了出去,然后走到我面前,怒视我,“一句你一个人的事,就把所有的人都撇开了吗?”
玻璃破碎的声音清脆异常,惹得门口的侍应生惊慌地跑了进来,还没等他开口,子霂已经暴喝:“出去!”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没事的,不小心而已。我们会照价赔偿。”
打发了侍应生,我尽量温和地说:“子霂,你不要这样。”
他黑着脸斥责说:“你去找马迩的时候,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可能连活着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你一点也不在乎?”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气息沉稳地说:“生而无欢,死又何惧!”
他怒极反笑:“生而无欢,死又何惧!秋翎,你真是洒脱啊!可以从来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怎么能够做得到这么冷酷自私!”
“你今天才知道我自私吗?”相较他的电闪雷鸣,我的平静真是罪不可恕,“那么你真是太后知后觉了,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包括偷录别人偷情的经过,然后去勒索要挟别人,只要值得,丢掉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我去顾及别人,谁又来顾及我?再说了,我的生命还需要向任何人报备吗?”
他苦涩而缓慢地说:“你可知道,当我听到这件事情的始末,心里多么的惊怒,但更多的却是后怕。如果当时你真有个什么不测,我一定会去找马迩拼命,可就算我让他偿了命,你呢,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我可以去哪里再找到你?元宵节那一夜,当你袒露着,只求一死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就已经满足,哪怕是这一辈子,到死我们都只能遥遥相望,因为这世间再没有一种失去,会比死亡来得强大,更令人绝望。我容不得你有半点闪失,把你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今天,你问我,自己的生命需要报备吗?你让我觉得自己那样滑稽可笑,丑态百出。”
我的心痛无与伦比,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我是快气疯了,气你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气你一意孤行,但我最气的是你无论什么事,都让我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在你遇到困难时,你从来没有想过依赖我,相信我,在你眼中,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和路人没有任何分别。我一直以为自己藏在你的心底,虽然我们都不说,可是我们的心都能够感应彼此,无论是悲喜,还是爱和痛,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坚持的一种幻觉。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真的开始放声大笑,却笑得无比悲凉。
我所有冷酷的伪装在他的笑声中,全部瓦解。我冲过去抱住他,不住口地说:“子霂,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与我拉开距离,眼神狂乱,“那你告诉我,是怎样的?”
“我……”我始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这三个字在我的心中来回翻滚,如一块火红的烙铁,让我痛心入骨。
“嘭!”门被人很强硬地推开了。
我们齐刷刷地看过去。冲进来的是赫萱,她拽掉头上的帽子,一头微卷的秀发倾泻下来。她表现得温婉可人,“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子霂颓然放开我,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了赖助理。是他告诉我的。”赫萱的歉意恰到好处,“子霂,我不是有心打听你的行踪,只是妈妈在家里摔倒了,大家都在找你,打你电话又没人接,我只好……秋翎,真是抱歉,影响你们共进晚餐!”
她水汪汪的眼睛突然让我想起了兰茵雪,她们有着很相似的眼睛,在伤感的时候,会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让人怜爱。
子霂惊呼失声:“怎么回事?”
“路上慢慢谈吧!现在大家都在医院。”赫萱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子霂转头看了我一眼,急匆匆地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我慢慢坐回椅子上,看见桌上的酒还剩着半瓶,便倒出来,一口一杯地喝着。贵宾间设在二楼,餐桌正在窗子旁边,从我的方位看出去,夜景非常迷人,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墙角还有玻璃碎片,那是否也代表着我们之间爱情的破碎?我放下酒杯,走过去,捡起那些残片,放进左手的手心,然后紧紧的捏住,仿佛握住的是子霂的心。
剧烈的刺痛从手心传来,可是我没感觉到痛苦,相反,内心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或许我的潜意识里常常有着一种自虐的动机,只不过我一直把这种念头紧紧压制住,不给它发作的机会。
我走回去,再次坐下来,在光亮如镜的桌面上看到自己惶惶无头绪的脸。我把左手藏到桌下,保持着紧握的姿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我几乎可以听到血滴落时所发出的沉重的坠地声。他说自己滑稽可笑,丑态百出,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直接锐利地插在我的心脏,令我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得到那种撕心裂肺。
服务生把食物全部送了上来,精致的美食摆了满满一桌。我努力笑着,让自己看起来完好无缺,“再来一瓶酒!”
天空居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这雨来得可真是好奇怪呀。我收回目光,默默地笑着。我抽出餐巾纸,包住那些玻璃残片,然后细心地收进包里。
我开始吃两人份的食物,很努力很努力地吃,吃着吃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没命的往下掉,我不理会,仿佛那些眼泪都是从别人眼里淌出来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吃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喝掉了那瓶酒。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没那么难过了,我边走边唱着:“一朵黑色向日葵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模样,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只听见溪水潺潺流淌,它在唱,只是一场心伤,啊,只是一场心伤。”
走到喷泉池旁边,胃里的抗议终于战胜了我的意志,我开始扶着垃圾桶狂吐,五脏六腑就快拉扯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血混在呕吐物中,往外涌。我想我就快要死了,真好,真是好。
“秋翎!真的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着嘴,循声望过去,偶遇之人竟然是付小蝶,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努力想向她微微笑,可是我的脑袋里像被人用锯子猛地分成两半,疼得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