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向日葵的花语
那以后,子霂断了和我的一切联系,他在惩罚我的任性妄为和口不择言。但他一直在持续地探望姑姑,并且和医院商量后,组织了一个专家团队,安排好了一切手术事宜。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可圈可点,无懈可击。唯独不再与我见面。
我也开始忙碌,排练,录歌,上节目,做宣传……姑姑手术的当天,我也只能抽出半天的时间陪着她。但我已经太满足。我相信,以后我将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陪伴她,让她幸福快乐!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我紧紧绞着双手,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想起了石桥洞旁那片大大的向日葵,它们仰着脸儿,努力追寻着太阳的方向,从东到西,从日升到日落,然后穿过漫漫长夜,等待着新一轮的阳光从云天冲破黑幕,带来温暖和希望。
走廊尽头传来了紧促的脚步声。我歪头看过去,看到了一直对我避而不见的子霂。
他静静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轻声说:“手术会非常顺利的,不要担心!”
我勉强笑笑说:“姑姑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她都弃我而去,我就真正是一个人了。”
“你太紧张了!我们出去走走,坐在这儿你就胡思乱想。”他建议。
我摇头说:“不,我要坐在这里,我感觉到姑姑的心跳和呼吸在对我说,没事的,秋翎,会没事的。离开了这里,我就感觉不到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地把我的头压到他的肩上。
我说:“子霂,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吗?”
“什么花?”
“跟我的妈妈一样,我们都喜欢向日葵。”
“向日葵!”
“嗯。妈妈告诉我,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向日葵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望日莲。相传古希腊神话里的水泽仙女,爱上了太阳神阿波罗,但是高傲的神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伤心欲绝的水泽仙女只能每天在水塘边仰望天空,凝视着阿波罗驾着他金碧辉煌的日车从天空辗过。众神可怜水泽仙女,就把她变做了一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她的脸儿变成了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每日追随着他,向他诉说着永远不变的爱恋。因此,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他感到很新奇,说:“我从来不知道,向日葵身上还有这么动人浪漫的传说。”
我笑笑说:“还有呢。向日葵还是俄罗斯的国花。历史上有这样一个传说。古代有个农夫的女儿叫明姑,她憨厚老实,长得俊俏,却被后娘百般凌辱,一次因为一件小事,顶撞了后娘一句,惹怒了后娘,后娘便用皮鞭抽她,可一失手打到了来劝架的亲生女儿身上。万般生气的后娘便在夜里趁明姑熟睡之际挖了她的眼睛。明姑忍着疼痛逃了出去,不久就死了,死后她的坟上开出了一盘艳丽的黄花,终日面向阳光,它就是向日葵。这小小的花其实代表了明姑向往光明,厌恶黑暗的心愿。我很小的时候听这个故事会哭,觉得明姑好可怜,所以一直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后来,当父母都离开我,我就告诉自己,要做一朵向日葵,努力对抗心中的冰冷和黑暗,朝向光明的方向,可是很多时候,我怀疑自己只能是一朵黑色的向日葵。”
我不停地说话,希望能够减轻心里的恐惧和慌乱。
“傻丫头!你的心里开满了金灿灿的向日葵!”他轻拍我的头。
“我给你唱首歌吧!”我说。
“好。”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歌声显得格外空旷:
独白:我以为你会回头
所以我一直在等
等成一朵向日葵
一朵黑色的向日葵
唱:我静静地在田野绽放
花开的方向
一定是朝向太阳
我骄傲地仰起脸庞
笑声在风中回响
我日日夜夜地期盼
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田垄上
山上的松涛将为你的到来鼓掌
所有的野花会为你的笑容歌唱
可是你再没有路过这个村庄
我的心在等待中渐渐变得幽暗
直到有一天
你骑着骏马带着一个俏丽的姑娘
匆匆经过我的身旁
她的笑声利剑一样穿透我的胸膛
我追逐着你们的步伐
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所有的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才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黑色是我独一无二的衣裳
而你们已消失在远方
一朵黑色向日葵的爱情
应该是什么模样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
只听见溪水潺潺流淌
它在唱
只是一场心伤
啊
只是一场心伤
子霂慨叹:“这么好听的歌是谁的?以前从来没有听别人唱过!”
我回答:“不知道,我是听我妈妈唱的。她告诉我,自我一出生,她就用这首歌当做催眠曲唱给我听,无论当时我哭得多厉害,只要一听到这首歌,就会安静下来。”
“看来你自小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子霂笑着说。
“也许吧!”我说,“所以我注定了走得要比别人辛苦。”
他安慰我:“现在不是开始往好的方面发展,姑姑的病得到医治,你的歌将重磅出击,前途一片光明。”
我抬头,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笑得有点淡淡的无奈:“今天我本来是去参加新片的首映式,可仪式进行了一半,我还是没能忍住来这里的冲动。只要想到你一个人面对恐惧时无助的样子,我的心就纠结成一团,就无法对你坐视不管,所有的决心全部瓦解。”
“你这算是怜悯我吗?”
“秋翎,你能不能公平一点,不要总这么尖锐。在我面前,不必把自己装扮得那么强悍。其实你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他皱着眉说。
我再无法冷酷,只能幽怨地看着他,说:“子霂,你会宠坏我的,终有那么一天,我会变成一条依附你而生存的藤蔓,到那个时候,如果你突然离开,我会连站直的力量都失去,到时我该怎么生存下去!”
“我倒希望你成为依附我的藤蔓,可惜你不肯。”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的心早已依附于他,早已失去了自我生存的能力。但我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门一打开,我就急奔过去:“医生,我姑姑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笑着说:“手术很顺利!病人的情况很好。等麻醉过去,病人清醒过来,你们就可以探视了。”
这是一种拨云见日的轻松和狂喜,终于,我让奇迹这个字眼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摇着子霂的胳膊:“你听到没有,医生说手术很顺利。”
“是的,我听到了。”子霂微笑着回答。
那时,我们两两相望,心中平和快乐,在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笑脸像花一样绽放,并没能想到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易碎的。
李骁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先和子霂打了招呼,然后扶着我的肩,问:“怎么样?手术结束了没有?”
我点头:“是的,很顺利!”
李骁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应该来陪着你的,刚好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没关系。”我是真的没关系,手术顺利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李骁向子霂伸出手,很主人风范地说:“子霂,谢谢你的鼎力相助。没有你,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子霂浅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站在李骁身后,苦涩地笑着,对他的自以为是有着深深的无能为力和莫可奈何。
我变得越来越忙。只好聘请了两个特护照顾姑姑。看到姑姑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身体状况越来越好,我真的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阮阿姨在周末抽空上来了两天,星期五晚上到的。那天我从录影棚离开时已经华灯初上。天气很好,星空朗朗,夜市显得尤为热闹,空气里有很诱人的烤番薯的味道,淡淡的香甜萦绕在鼻端,勾起了我吃的欲望,于是我走下站台,四下寻找哪里有卖烤番薯的。
一辆很张扬的跑车停在离我半步的地方,然后马迩的头微微探出来:“晏秋翎,你要去哪里?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李珉儿把手搭在马迩的大腿上,伸长了脖子,炫耀地说:“上来吧,晏秋翎,这可是迩哥刚接回来的梅赛德斯奔驰跑车,SLRMcLaren。多少人可是一辈子连见都没见过。”
我冷冷地笑看着她,说:“我这身子酸肉,还真是一辈子穷命,就是坐公车舒服,这种车子一坐就浑身长刺,坐不稳。命薄,无福消受!”
李珉儿大眼一瞪,趾高气昂地说:“晏秋翎,你别不识抬举。别以为自己拿了个第一,就真的能够变成凤凰。”
马迩头也不回地呵斥她:“闭嘴!”
“哼!”李珉儿气呼呼地缩回身子,“土包子!”
我面带微笑,说:“我知道自己只是一只麻雀,就安心做好自己的麻雀,绝不痴心妄想。倒是有的人,明明可以做凤凰,偏要干鸠占鹊巢的勾当,这才真叫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李珉儿马上听出来我在讽刺她。
“行了!”马迩再次制止她的暴跳,“瞎显摆什么!”
“迩哥!”李珉儿嘟着一张嘴,一副委屈伤心的模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你明摆着是向着她嘛!”
我可没兴趣看别人耍花腔。我穿过车流的缝隙,走到对面,找到了卖番薯的老伯,买了两个特大的番薯,别走边吃。味道好极了!我吃得不亦乐乎,抬头的当儿,我看到马迩的车子一闪而过。
站牌下只有我一个人靠着栏杆在继续吃番薯。夜风丝溜溜路过,吹动了我的裙摆,让我感觉生活真是美好,可以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奔向亲人的身边,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如此刻般祥和安宁。
一对恋人依偎着走了过来,他们在树荫下亲吻,述说着无尽的爱意。我往后缩了一缩,没有惊扰他们。他们沉浸爱河,我吃番薯,一会儿,我们可能会搭乘同一辆车,可能也不,无论如何,我们最终都会分道扬镳,并且永不再有交集。但就是此时,我们近在咫尺,共同享受着夏夜的宁静,感受着生活所带来的愉悦。
一踏进病房,我就看到了阮阿姨的背影,不由欢呼着从后面抱住了她略微发福的身体:“阮阿姨,想死你了!”
阮阿姨笑着转身,拍着我的脸,心疼地说:“瘦了好多。”
“哪有。”我转一圈,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啊。”
姑姑帮腔:“是瘦了,等姑姑出院,一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把我当猪养呢。”我笑着说。
我紧挨着阮阿姨坐下:“阿姨,家里一切都好吧!”
阮阿姨笑呵呵地说:“都好,都好!”
“你呢,原来腰痛的老毛病还经常犯吗?不如就趁这次上来,好好检查检查,我来替你安排。”
“不用了,前段时间听单位的人说,有位老中医的药很灵,我凑热闹开了几贴,回家认真服用。那以后就一直没疼过。想来就是那几贴中药起作用了。”
“那就好。”我抓着她的手,“我一直记挂着你,但实在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看你。这次上来就多住几天,姑姑也好有个伴儿。”
“这次恐怕不行,下次吧!”阮阿姨拍拍我的手说。
姑姑插话说:“阮阿姨的女儿要结婚了。”
我很意外:“你是说静好姐?”
阮阿姨点点头,说:“她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找个婆家了。”
“怎么都不通知我们呢?”我埋怨地对她说。
“我就是专程来通知你们的。”阮阿姨笑着点我的头,“这嘴撅得这么高,可以挂十个油壶了。”
我被说笑了:“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元旦节。”
“那时候姑姑应该可以出院了,我们一定回去!”我转头问姑姑:“姑姑,你说呢?”
“好!”姑姑马上应允。
阮阿姨说:“道理上说,你姑姑手术当天,我是要上来的,但家里和公司里都太忙,实在没抽出空。我这心就一直悬着,现在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说:“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阿姨轻抚我的头发,泪光闪闪:“只是听你姑姑说,你太不容易了。”
“怎么会,我现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过着很多年轻人羡慕的生活,很好啊!”我轻描淡写地说。
那些风浪险滩都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拿出来哭诉个没完,除了给她们心里添堵以外,根本就无济于事,何况那样的姿态太难看。
“对了,你们吃过东西没有?”我问。
“吃过了。还是子霂带你阮阿姨出去吃的。”姑姑抢着回答。
“那真是一个好男孩。”阮阿姨提起他来还眼里放光芒。
看来子霂真是老少通吃,魅力无限。我忍着笑说:“今天他来过?”
“你不知道?”阮阿姨奇怪地问,“你们每天不通电话,不见面吗?”
我摇摇头。
阮阿姨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你们这样子怎么谈恋爱?”
原来我们这样子,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一对恋人了。我轻笑说:“他告诉你我们在谈恋爱吗?”
“这倒没有。”
“这就对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可是,可是……”阮阿姨看起来有点转不过弯来。
姑姑笑着说:“小阮,别可是了。他们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操心去。我们这把老骨头起不了作用。”
阮阿姨心有不甘地说:“可那是一个多好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了岂不可惜。”
她的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为自己女儿感到可惜的母亲。我笑了,搂住她打趣:“要不,让静好姐把婚给退了,嫁给他吧!”
“那可不行,这事关一个女孩的名节,怎么可以当做儿戏。”阮阿姨轻轻打我一下,笑骂,“尽胡说八道!”
我憋着笑,说:“但这么好的人错过了岂不可惜!”
不等阮阿姨开口,姑姑笑着说:“小阮,别和这个丫头片子磨嘴皮,她逗你呢!”
我装委屈:“我哪有!”
阮阿姨却认真地说:“哪能什么好东西都想占尽。再说了,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家静好,他可是一门心思装着你。秋翎,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我想否认,却开不了口,干脆转移话题:“阮阿姨,我削苹果给你吃吧!”
姑姑数落我:“你就躲吧,你就做吧,迟早有一天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时,就知道错了。”
阮阿姨苦口婆心地说:“秋翎,女人要懂得把握属于自己的幸福。女人再成功还是需要有个人疼爱自己,你不要看那些女强人表面风风光光,其实没有几个是生活如意的,再了不起的女人最后都得回归家庭。”
好家伙,她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像排演过似的,这阵势,感情全部成了子霂的说客。
我啼笑皆非地说:“我没想成为女强人,不过是想靠自己生存下去,依靠别人始终不是长远之计,女人的悲剧有很多都是因为自己不够独立自强而造成的。”
“我们不是不赞成你独立自强,只是提点你遇到好男人的时候,一定要牢牢抓住他!”阮阿姨说。
“你们两个啊,弄得跟个爱情专家似的。”我坐在床上晃着双腿,说,“那要不要拿根绳索把他捆起来,拴在裤腰带上,随时随地带在身旁,盯着,守着。”
姑姑气得直摇头:“木鱼脑袋,你咋这么不开窍呢!”
阮阿姨也是直叹气,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其实她们的心情我都理解,只是她们都不懂得我内心的煎熬和残缺,不知道我永远是一株躲在黑暗中丢失了本色的向日葵,一直在畸形地努力成长,虽然外表与别人一般无二,但内在却是一片死亡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