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遇故人(一)
那表小姐见华芬如此,不由得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华芬这时却已止了笑声,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却一个字也未说,半天后方道,“只愿姑娘今后能一直如今日,有人护着才好。”
那表小姐却是没料到华芬如此说话,愣了半晌,却又回屋去了。
华芬猜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表小姐心思单纯得很,说话间也是一副小女儿神态,性子倒是好玩得很,她这话却也并非是嘲弄于她,只是华芬自丧母后,父亲又不在身边,纵是她心性要比常人执拗些,却也毕竟不若从前,事事皆要她自己考虑,有时难免感到心中苦涩,步履维艰,是以看到这表小姐小女儿撒泼之态才会有些羡慕。
“赵小姐,夫人请您进屋一叙”,那妇人推门出来,对着华芬施了一礼,“这边请。”
华芬听她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有劳了”,那妇人也不回话,她便同碧儿跟了上去。
那妇人径自领着她二人入了院子西侧的一间屋内,屋中只一名夫人侧躺在一张榻上,那领路的妇人却也并未同那夫人禀告一声就已经退出了屋子,华芬略微思索后便让碧儿也跟着出去,碧儿有些不情愿,但看华芬坚持,只好退了出去,华芬命她掩了屋门,这才转头打量屋内。
那榻上的夫人正拿了一卷佛经,就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线翻看着,并没抬头看华芬一眼。去年杨夫人来赵府时是母亲同她周旋,华芬对她长相如何倒记得不是很深,印象中那杨夫人装束华贵,美艳非常,虽是上了些年纪,谈不上绝世倾城,却也是风华绝代,人间绝色。然这榻上的夫人今日却是脂粉未施,添了些荏弱之色,又是另一般风情,不过这夫人眉眼间气势非凡,定是杨夫人无疑,华芬上前一步,低眉敛裙,“侄女拜见杨伯母。”
杨夫人倒也并未故意刁难于她,抬眉轻道了一声“起来吧”,此时她方看向了华芬,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少了闺中女子的几分柔情,倒是多了些男子的犀利神色,果然是如传言一般,是个厉害人物,若是胆小之人,此时怕是早就生出退却之心了,纵是华芬自问并非似一般女孩家胆量,但被她如此看了半天,还是不觉心中忐忑不止。
“不错,不愧是骠骑将军赵石的女儿,倒是有些胆识”,杨夫人看华芬行为端止大方,见她打量也并未惧怕,反而是抬了头直直对视过去,神色间清明通透,不由生出些赞许之心来。
“杨伯母缪赞,华芬愧不敢当”,华芬听她口气自然,分明是已放下了戒心,应道。
杨夫人对她这话倒也并未置评,指着榻旁一张椅子道,“且坐下吧”,瞥见华芬有些迟疑,笑道,“丫头不必拘谨,我不爱别人这般站着同我说话,你不必顾忌。”
华芬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到底不是娇羞的闺中女孩,便也未曾故作姿态,谢过杨夫人后便也大大方方坐下了。
杨夫人却又随手拿起了佛经,不再同华芬说话,华芬猜不透她这是何意,暗暗打量了一圈,思忖良久,她终究是记挂着父亲的事,到底是沉不住气,开口道:“伯母是有大智慧的女子,一定知道侄女今日求上门来为的是什么,伯母是慈悲心肠的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杨夫人见华芬开口,倒是搁下了手中的书,笑了开来,“你倒是有些郭璞的小心思,不过,此事同我并没多大关系,我若不帮你,你又待如何?”
她笑容淡淡,话中亦是没有任何起伏之色,倒确实像是此事同她毫无相干一般,华芬心中气怒,但想到父亲,忍了忍心中情绪,同样淡淡道:“‘吾命由吾不由天’,从前母亲曾以伯母的话教导过侄女,侄女时刻记在了心上,总想着要像伯母一般,不信那神佛之说的”,到此处她顿了顿,抬头去看杨夫人,杨夫人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一双凤眸却是定在了华芬身上。
华芬看她如此,索性一次说完,“伯母如今千里迢迢,从阳城特意来礼佛寺拜佛,侄女又岂能不同伯母学一学来求佛呢,何况这佛也确是慈悲了些,特意来侄女身边,侄女如何好拂了她的好意呢?”
杨夫人定定看了华芬许久,她本就是气势非凡之人,此时房中已是有些暗了,她看过来时更是显得有些阴森之意,华芬心中踌躇,但也不敢轻易显露惧意,只越发挺直了背站着,半晌,杨夫人却是笑了开来,“没想到郭璞居然能有这般性子的女儿。好,既如此,我也不能让佛祖担了虚名,说吧,要我如何助你?”
“佛祖指路,以明人心性,华芬自然不敢贪心,只求知晓父亲如今是何境况。”华芬看她松了口,心中已是欢喜,又怕若是多问反而坏事,便只略略提了几句。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那我便也同你明说了,你父赵石确是中毒已有两三日了,现下在梁城外的军帐中养伤,不过据来人上报,那毒乃是西夷特制,解药并不好配制,你父亲怕是熬不过多少时日了”,杨夫人倒也爽快,当下便将所知说出。
华芬听到她说父亲已无多少时日,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但她深知杨夫人为人,自是不能在她面前现出悲恸态色,故而谢过她后便也敛了面上悲色,只道:“华芬谢过伯母,如此,华芬便不扰伯母研读佛经,这便告辞了。”
杨夫人既已达到目的,也已不在乎华芬是何反应,只挥了挥手,也并未说什么,却不料华芬退至门边时又说了句,“杨伯父从前送予家父的那只‘羽觞’,华芬带了过来,权当做对伯母今日相助送上的谢礼,还望伯母好生收着。”
“夫人,你说这丫头临走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李嫂进屋点了盏灯,见夫人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好奇之下不由问道。
杨夫人好像这时才恍若回了心神一般,冷笑了一声道:“管她是何用意,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李嫂跟了杨夫人二十多年,算得上是她心腹之人,不过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主子今日用意,“这赵家同咱们府上素无往来,夫人方才为何要同她说那赵石的事呢?”
杨夫人淡淡瞥了眼李嫂,低道:“李嫂今日好像话特别的多,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夫人,奴才不敢,是奴才逾距了”,李嫂被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即刻跪了下来。
杨夫人看她这样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下去吧,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是”,李嫂此时早已是吓得腿都软掉了,闻言也不敢再说话,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