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心下一惊，捏在君初衡肩上的手一紧，惹得他一声闷哼，“菁华，轻点！”

她却没有理会到他的反应，兀自陷入沉思。

江湖中传闻中的天机子，能通天地径，晓鬼神意。故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故被人认为是活神仙。而天下人不知道的却是，天机子所代表的这个身份之后，是一张庞大的信息网。贩夫走卒，无不被这张消息网涵盖。

而君初衡想要知道的消息，虽然对他来说是难如登天，对于菁华来说，却易如反掌。但这种东西如过世的上代天机子所说，应当只赠有缘者，而不应许当权者，更何况是君主。

君主，本就是将天下之物尽收入自己囊中，若这些消息也传入他们耳中，该是怎样光景。再加上她……虽然现在暂时牵涉不到那边，可谁能保以后？她又怎可以因为他误打误撞般地捡了她一条命，就这样将自己最后的底牌和盘托出？

是故，她并未开口。

但是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很难压下去。女子的倾心总是容易这样毫无保留，于是便不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菁华亦然。

她的疑虑并没持续多么长的时间。

当君初衡似乎在无意间透露出那帮贼匪的难缠时，她的心防亦在一寸寸被卸下。饶是再聪明的女子，又岂能在爱情中保持清明。

无论说她是昏了头也罢，犯了痴症也罢，她的言语已经先于她的行动，“陛下。”

君初衡动作幅度极小地转过头来，涌动着深深浅浅的光源的眼睛看向她是看起来有种恍惚的温柔感，让人如坠梦中，“嗯？”

他的眉眼很俊秀，大部分遗传了他亲生母亲的柔婉秀气，瘦削的脸上带着温和如同千日醉香气一般的笑，在昏黄的灯下有朦胧的重影。这样的景象让她的心软软地塌了一块，同时也把她一时的冲动打散。她嘴唇蠕了蠕，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有干哑的声音从喉间硬被挤出去一般，带着刻意放柔的语调，“没什么，陛下。”

君初衡听到她干哑的声音，似乎是失神了一下，却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哦。”

寂静的宫中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除了宫外的寒鸦凄鸣。菁华如同往日一般为君初衡轻轻重重地揉肩，听着他的呼吸慢慢沉重舒缓下来，才停了下来。

她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马上离开，而是走到君初衡的对面，站得如同一座雕塑，以永恒的姿态凝视着那人的睡颜。的的确确是一副风流相。这让她想起近年来才流传起来的民谣。

神仙妖魔论公母，人间男女一般生。男子读书入朝去，女子着黛飞雀宫。

即使风流不羁的名声这样在外，她仍然觉得他不会是简单的人。只不过是被他那名义上的母亲与他的叔父梓兰君的光芒掩盖，才没有耀眼如同神袛。

她刚才的那一冲动，的确是未经考虑。可细细考虑后，又觉得即使帮了他，大概也没什么。

她劝说自己，没有关系，这不过是一帮贼匪，又不是他们，又不是那些人。

是啊，又不是他们，又伤不到他们。

她总是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所以才有了那么多不太让人愉快的后续。

关于那帮乱匪的消息最终被菁华偷偷放到了书房的书案上，事无巨细，纷纷标明。许多甚至是他们内部都不知道的事情，就这样被翻了出来。朝中分外惊喜，却不知是谁雪中送炭，把这消息呈了上来。

有意无意地，几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君初衡那志得意满的笑，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被他掌握了一般。

而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身着黑衣密切关注他的一个人，神色却复杂得几近崩溃。

不该这样发展，不能再这样发展。

……不行。

有了他们的消息与行踪，朝中处理起这件事自然是得心应手，如虎添翼。见到菁华时，君初衡第一次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菁华看着他依旧秀美如同女子的容颜，竟不知为何，一时觉得他有些陌生。她一直以为他其实是不适合做君王的。却不想其实他即使是背负着黎王这个身份，也仍然是如鱼得水，丝毫不比其他所谓的王者差多少。

这样的君初衡，的确是不像她初见他时，那个容貌清雅，眉目疏淡，似乎一切都不能入他眼中的白衣公子。

这样的他，也不再会微微弯下身子，一双如明月的眸子盯着她，缓缓笑开：“丫头，你果真能通晓天命？”

菁华心不在焉地站在他身后，思绪飘了很远，君初衡却也没发现。他似乎也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没发现她的异常一般。

许久，君初衡才先反应了过来，揉着眉心站起身，淡淡看向菁华，“菁华，你也累了，早些睡。”

他以前从未这样对她说过话。

菁华挂着妃嫔这个名号，实际上却算是半个客卿。黎国境内虽有不敬信鬼神者，但毕竟是少数，她就这样被当作一个半仙供着。

真像是叮嘱一个妻妾一般叮嘱她，倒是让她不大习惯。听到他这一句话，她的眼皮就突突地跳了起来，似乎是在警告她什么。

她的心一慌，本来恹恹升起的困意竟然消散了下去。

月华如水，院中的深褐色石砖整齐地贴在一块，大有方圆之象，也正是如此，它所连接也显得更是悠长。菁华一块一块地数下去，竟然都数不完一般。

即使她明明已经来来回回重复数了许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