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意大利米兰马尔奔萨国际机场。

“喂，妈，我要出发了。”程云起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一手推着满车的行李直奔机场检票处。

“嗯，回来就还，回来就好……”千里之外，妈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Oh！I’m so sorry！”那头的云起因为跑得太快，横冲直撞，撞倒了行人的行李。

“云起，怎么了，没事儿吧？”

“妈，没事，我刚不小心撞了一个人的行李。”

“怎么还是这么个冒失样，这么多年了，总该有点变化了……”

……两头的沉默

“好了，妈，我先挂了。”微顿了一下，云起已神色如常。

“嗯，路上小心。”

云起点头。

在候机厅，云起静静站在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望着飞机刚刚划过天空的痕迹，纯白的云朵被划上了重重的一笔。谁也没有计算过这道浓痕会在天际留存多久，但谁都知道它终会消散，了无踪迹，也无处可寻……

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这么多年？的确，很多年了。

五年，整整五年了。真的好久，好久。

久得他应该早已把我淡忘了吧？

久得应该可以再坦然面对他了吧？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们。

他们应该结婚了吧？

算来他们的孩子也应该有五岁多了？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决然地想要和他不再有任何瓜葛……或许、我们的……我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嗯，再小一点。但再次见面又该叫他什么呢？

……

还好，现在的云起全然没有这个顾虑、也不用再去费神想这些东西了。

那些爱已成往事。

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平稳地朝着目的地渐近。

云起微微偏头望着飞机窗外白茫茫的云海，指间轻轻摩挲着被串成手链的那枚戒指，唇边浅浅而笑。

云开哥的婚礼，他们也会去吧。那么……我应该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他了吧？

时间送走了你的誓言，送别了我的昨天。但现在想想彼年的时光，嘴角还是溢出了笑。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

回到C市，陪着父母待了两个月。

期间，独自一人拿了相机，驱车去了一趟Y小镇。

时光似乎不曾改变它的容颜，还是那个祥和、古朴、安静如初的小镇。那个云起从小长大的小镇。这里有着云起最快乐、最纯真的童年。

当然这里曾经还有孟绮涵，那个曾经最可爱、最单纯、最好的朋友，那个想必依旧温婉如诗、美艳如画、幸福如初的女子。

当然这里还有陈云开，这个二十二年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是怎样子的云起都一直关心、照顾她的人。她甚至任性自私又自欺欺人地把这些爱当成理所当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起就觉得他好像她的太阳，他的光是那么的温暖、安心、亲切。然而即使从坦然到拒绝，不管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当他们都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他还是她的“云开哥”——那个最亲、最近、最好的“云开哥”。

这次回国，再见到他和萌烟姐一切都将是一个新的起点。

回国的两个月，这些日子，过得很简单，也很平静。

拿到马兰欧尼学院的文凭，还有两年的工作经验，此次回国，已经有好几家婚纱设计公司联系她。S市和C市都有几家公司，她准备一切停当后就去面试，如果可以那就正式工作。

这些日子，云起格外珍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也许是离家太久了，也许是思念太浓了。每天清晨早起陪着爸爸去热闹的菜市场买菜，听听热情的叫卖声；在厨房里切切洗洗帮着妈妈做菜，哪怕只是给她添乱；傍晚牵着父母的手一起绕着小区的环道上散步闲聊……一如那些旧时光。

这个城市还是一样的热闹亲切，只是自己牵着的父母的双手更加粗糙了，城市忙碌疲惫的灯光下他们的心也老了……

五年的时间，的确让这一切都变得疏离而陌生，甚至有点无所适从。但云起很清楚它们带来的那份简单的温馨丝毫未曾改变。

谁也没有提起，他，林尽溪。

谁也不想打破这是在盼了太久的美好安静。

*********

直到有一天。

云起和爸爸坐在阳台，赏着爸爸自己最为得意的花艺，晒着太阳，喝着茶。

“云起……”爸爸望着云起，欲言又止。

这可不像平时的爸爸，云起似乎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云起抬起头，微笑。“嗯…”

“不想再回去看一下吗？”爸爸没有看云起，眼睛注视着眼前开得正好的花，自顾自喝着茶。

沉默，此刻的云起想不出有比沉默更好的回答。

想？

每每午夜梦回，都在想。

可是一旦醒来，所谓的理智与清醒不断撕裂着云起每一根触动的神经。想，这个词对于她来说，真的太奢侈。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是心口的朱砂痣，即便已经愈合结痂，一碰，还是会疼，很疼很疼。

“孩子，有些事可以忘，但有些事，是注定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云起的心猛地一颤，微微抬起头来，没有看爸爸。一手轻轻地触摸感受着那枚戒指，微仰着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琥珀色的夕阳，给远山云霞染上微红，光环并不刺眼，柔柔地浮现、缓缓地晕染了天际纯白的云彩，光影交织，深浅相映，色彩纷呈。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一起看过这么美的夕阳。那时的她静静靠在他怀里，不说话不亲吻，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就已经幸福得想落泪。

所有的时光，也不过是一眨眼，朝起夕落，日影偏移，物影渐淡。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无法挽留，也挽留不住，难道不是吗？

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去坦然面对他，这样不是很好吗？

时间会冲淡一切。

一直紧握着拳头，何不试着学会放手。

何必作茧自缚，到最后，落得伤人泪己？

“好。”望着渐渐暗淡的天空，云起轻轻说道。

*********

第二天，如同八年前的那个程云起一样，独自乘着长途大巴缓缓向那个对她意义非凡的S市慢慢靠近。

不同的是，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因为要一人独自在异地他乡思念亲人而落泪的青涩孩子；早已不再是那个梳着一头黑马尾、留着齐刘海只会傻傻笑的小女孩儿了；早已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欢呼雀跃、激动不已的天真女孩儿了……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女子变得成熟，足以教给她太多的东西：独立、理性与坦然。

五年的时间同样也可以让一个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那条他们牵着手一起走过的街道，可已不再繁华喧闹，两旁热闹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商业大厦与寂静的写字楼；还是那个记录着他们点点滴滴的校园，可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知、他们的相恋、他们的相爱、他们的相许、他们的相怨…都已随风散去，徒留一地夕阳下的碎影……

她一个人漫步于这座让她爱过、痛过、伤过、但依旧想着、念着、忆着的城市……

白色的长裙染着一路的暮色霞光，也染上已成齑粉的回忆。耳机随机的安静小调，却让她听得心头酸涩：

“我曾爱过一个男孩

他说我像花一般的美

在每个月光的晚上

他来到我窗前歌唱

歌声轻轻的扬起

我心儿也跟着颤动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睁开眼他已离去

那男孩离开了家乡

到一个雪深的地方

在每年春天雪融以前

他寄给我一张纸片

春风轻轻的吹起

我心儿也跟着颤动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想告诉他我想念你

我曾爱过一个男孩

他也许已经儿女成群

在每个冬天的晚上

在炉边教他们歌唱

炉火慢慢地烧着

我心儿也跟着颤动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莫非我还依然年轻？”

回忆在漫天黄叶间抽丝剥茧，带着最轻也最沉的重量，在摇摇欲坠的枝头摧枯拉朽。

从来没有什么基于情感的付出值得计较，也没有什么基于情感的背叛应该被原谅。那时，你我年少。

那么，再见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