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些日子，即便颜雪初再怎么不愿意，这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颜雪初的身体究竟也是渐渐好了起来。

如今，已近七月，连外头的天都是火辣辣的，让人看着无比眩晕。

这一日，颜雪初正倚靠着窗户，随意地翻着一本书。这个时候，如意打了帘子进了来，笑盈盈道：“今儿天气热，如意特地熬了一碗绿豆百合粥来，又用了冰镇了，还请二小姐快尝一尝吧！”

颜雪初温然笑着，便放下了书，接过那一碗绿豆百合粥，舀了一口。颜雪初不禁赞叹道：“好甜呀！”

如意嘻嘻一笑，道：“自然是甜了，如意可是放了许多冰糖呢！——”

颜雪初掩嘴笑着，你一口，我一口，主仆二人倒是快活自在。这个时候，突然皇后身边的公公来传话了：“奴才恭祝颜二小姐万福——”

颜雪初放下那一碗绿豆百合粥，淡然问道：“公公，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公公恭顺道：“回颜二小姐的话，齐王妃娘娘今日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特地让奴才带颜二小姐去朝云宫与齐王妃娘娘一见。”

颜雪初听得长姐入宫，高兴地不得了，立即道：“好好好！请公公稍等片刻，雪初先去更衣，随即就随公公去朝云宫。”

朝云宫是皇后的宫室，是仅次于皇帝所住的“光华宫”的华丽之所。颜雪初踏入朝云宫的宫门，却只觉得被那一片明黄压制地根本喘不过气来。那公公引着颜雪初进殿，却见皇后娘娘端坐于上，齐王妃坐与下，二人正在闲话家常。

颜雪初入殿，对着皇后行了一礼，恭顺道：“臣女祝皇后娘娘长乐无极，祝齐王妃娘娘万福。”

皇后温然挥手道：“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雪初，你不要拘谨才好。”

颜雪初神色谦卑，低低道：“多谢皇后娘娘的体恤。只是，雪初明白，宫里头的规矩是不能改的。”

皇后听闻颜雪初如此一说，甚是满意，道：“好了，今日你们姐妹相见，也属不易了，你们姐妹二人也要多说说话才好。”

齐王妃赶紧跪下，恭顺道：“皇后娘娘恩典，妾身感恩不尽。”

皇后和颜悦色道：“齐王妃，你也太懂事了。你是大皇子齐王的正妃，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对了，本宫要去更衣了，你们两姐妹相见不易，便随意出去走走吧。”

齐王妃拉着颜雪初赶紧跪下谢恩，这才离开了朝云宫。

***

一出了朝云宫，颜雪初这才握住了长姐的手，忍不住含泪道：“长姐，雪初真的好想念你啊……”

齐王妃亦是难过不已，低低道：“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哭了。你要是哭，不就是惹得姐姐我伤心么？……”

“长姐……”

齐王妃无比慈爱地抚摸着颜雪初的头发， 柔声道：“雪初，一别数月，你又长高了一些。”

颜雪初瞧了齐王妃一眼，低低道：“可是，我怎么觉得长姐倒是消瘦了不少呢？可是齐王殿下可是待你不好么？”

齐王妃听闻颜雪初说了这一句“齐王殿下”，却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颜雪初何等机敏，一见到长姐这个样子，赶紧道：“长姐，长姐！你可是觉得冷了？”说罢，颜雪初转而对跟在齐王妃身边的侍从说，“齐王妃娘娘有些冷了，你们去闭月阁找如意拿一件衣服过来，快去！”众人见到颜雪初疾言厉色，便都纷纷退下了。

颜雪初搀扶着齐王妃，低低道：“长姐，你到底……”

齐王妃苦笑一声，道：“雪初，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

颜雪初凄然一笑，握着齐王妃的手道：“你我可是十多年的姐妹，妹妹还能不懂你么？”

齐王妃拿出了帕子微微拭着眼泪，低低道：“那一日，母亲送我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就知道，我的这一辈子，已经完了。”

颜雪初听得齐王妃话中不对，便疑惑问道：“长姐，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齐王妃瞧着颜雪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要告诉她么？要告诉她，在自己成为皇长子的正妻的这个光环之下，是多么不堪而肮脏的里子？不，不必如此。告诉她又如何，只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雪初年纪尚小，有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命数如此，怨不得别人，怨不得别人……

齐王妃苦笑一声，道：“小时候，大哥最疼你，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想着你的。那个时候啊，我总是会吃你的醋——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同样是妹妹，为什么哥哥什么事都想着你这个小妹妹，而不想着我这个大妹妹呢？”

颜雪初失笑道：“不过是儿时的童言无忌，长姐你却还记得。”

“雪初，你最喜欢梨花。以前在庐州的时候，父亲宠溺你，还特地买了一座梨花园子给你。结果你说，这园子人工雕琢的痕迹太过明显，你才不要，结果，弄得父亲很是生气……”

颜雪初笑笑，继而说道：“长姐说的，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喜欢梨花，长姐你喜欢桃花。你说，桃花不仅花儿好闻，果子也好吃。等到桃子熟了，满满的吃个饱，那才高兴呢……”

齐王妃紧紧地抓住颜雪初的手，点头道：“是！是！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幼，满心里头没有一丝杂质。只是啊，那样的日子，终究还是都过去了——”

“长姐——”颜雪初低低道，“如今你嫁为人妇，可是王府里的生活不习惯么？”颜雪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听说，齐王殿下在迎娶你之前，已经娶了好几房妾侍了……”

齐王妃苦笑一声，道：“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娶几房妾侍，我即便是他的正妃，却也都是管不着的。”

颜雪初不禁回想起百里光济曾经的话——

他说，蛮族的婚俗不同于元国。蛮族的男子，一生只能娶一名女子。只要二人成为夫妻，便要相守一生，永世不分离。

——是啊，在飞雪玉花楼里头那样美好的日子，也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候，齐王妃又道：“听说你病了许久，我也一直都不得空入宫——你现在好点了么？”

颜雪初立即点头，道：“我已经好全了。不然，怎么能这样安安稳稳地站在长姐你的面前呢？”

齐王妃这才安然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齐王妃略微一抬头，道，“哥哥常年在军中，不能回家。大嫂毕竟是养尊处优的郡主，什么事也都不能指望她。咱们颜家，现在唯有你了……”

颜雪初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

齐王妃点点头，握着颜雪初的手，缓缓道：“如今，父亲母亲已经是搬到了上京的沛国公府里头居住了。你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以后出入宫廷，有许多事情，都要靠你打点着。雪初，你不能再那么刁蛮任性了。咱们再尊贵，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皇家的仆人。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步之差，就可能是灭顶之灾。雪初啊，这一句话，你一定要切记，切记……”

颜雪初见长姐说的郑重，自然是不敢不听。可是长姐的话中，却分明有着诀别之意。颜雪初心中一沉，道：“长姐，你到底……”

“没什么……”齐王妃打断了颜雪初的话，道，“只是长姐活得有些累了，有的时候，长姐我，真的很想休息休息……”

“长姐！——”颜雪初失声道。

齐王妃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明白了过来，柔婉笑道：“怎么，雪初，你以为我会自寻短见么？”齐王妃摸了摸颜雪初的额头，温然道，“傻妹妹，我是沛国公颜家的长女，怎么会做出‘自寻短见’这样的傻事呢？”齐王妃的笑容，却仿佛是一朵捉摸不定的流云，随时会化雨而去一般。颜雪初微微扬起头，看着长姐精致的面庞，不禁心中一酸——一别数月，世间却已经是沧海桑田。正如颜雪初偶然听闻，蛮族又起纷争一般，长姐的脸上尽是蜡黄之色，虽然用玫瑰香粉扑了，可是里子究竟还是差了许多。

颜雪初不知道长姐在齐王府的日子究竟是过得怎么样——但是颜雪初明白，长姐过得并不快乐。

***

如此闲话许久，长姐终究还是要出宫去了。

颜雪初目送着长姐离开皇宫，心中却忍不住发酸、发涩——原来，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身后的整座宫廷，风起云涌，即便自己再不愿意步入，也终究还是步入了。而长姐，虽然身子不在宫廷之中，可是与宫廷却已经紧密相连，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了。

颜雪初回首看着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个皇宫里，究竟还有没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