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渐过去。虽然病情见好，可是颜雪初却格外叮嘱了如意，对外要宣称自己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迹象。如意虽然不知道颜雪初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也还是听了颜雪初的话，对外一直如此说着。除了有两个老成的太医偶来请脉之外，闭月阁便再无人踏足了。

时间长久地下来，皇后娘娘也渐渐没有心思去管颜雪初了。倒是宣王，还是一日三次地送来新鲜玩意儿来逗颜雪初开心。不过，来送东西的人也只是送到了闭月阁的楼下，再由如意接上去的。而这一日，宣王送来了的是一架雕花古筝。

颜雪初用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拂过了琴弦。那琴弦声音干净清脆，琴身的雕工也相当精致，一看就是宫里头的好东西。

如意见颜雪初在拨弄琴弦，便喜滋滋道：“二小姐不知，这古筝来头可不小呢！这可是当年开国太祖皇帝的宠妃陶贵妃的爱物‘相思引’呢！这琴一直放在凤箫鸣琴馆里头珍藏着，宣王殿下特地提出来给您送来了……”

颜雪初抚摸着琴，淡淡问道：“是么？如意，你说，宣王殿下他送来这个干什么？”

如意盈盈笑道：“宣王殿下说，怕您长日无聊，可以奏琴，稍稍打发时光呀。”

“是么？”颜雪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意察觉道了颜雪初的变化，疑惑问道：“二小姐……有何不妥么？”

颜雪初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低低道：“我这病最大的特点就是身上无力。我们一直对外宣称抱病，且我的饮食尚要你来伺候，又怎么能弹得动琴呢？”

如意一愣，转而明白了过来，急道：“二小姐的意思是，宣王殿下他知道您的病已经好了？”

颜雪初点点头，道：“必然是如此，否则他也不会送来这个——”

如意不禁感叹道：“哎呀呀，宣王殿下对您的心意还是……”

“如意！”颜雪初喝止，道，“如意，你别说了。”

“怎么不说？”如意见颜雪初有意推脱，却更是来了精神，急切道，“二小姐，不是奴婢说您。您为百里公子——哦，不，您为了他的事情伤心气愤，如意看着真是又气又急。他是那样肮脏龌龊的一个人，怎么值得二小姐为他如此伤心不已呢？他既然欺骗了二小姐，二小姐您又何必如此珍惜他？倒不如早早忘记了，图个心里头痛快。倒是宣王殿下，他对您情真意切，如意可都是全看在眼里头的。您如果嫁给他，或许不失为一条好路呢……”

“不失为一条好路？”颜雪初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觉得这宫廷是好路么？你看看，看看梅花夫人，一代宠妃到底落得个什么下场！明明是被人给害死了，最后却落得个自裁的名声，尸首往乱葬岗一扔就完了！嫡皇后那样受到皇上宠爱，一朝病逝，照样不是皇贵妃上位，继任皇后了？可见，宫里头是没有一丝半点的真情可言的。我堂堂沛国公家的二小姐，清清白白的身子，为什么要往这个火坑里跳！”说到这里，颜雪初又气又急——毕竟，百里光济曾经是颜雪初的唯一的梦幻。可是，同样也是百里光济，让这个梦幻彻底地破灭了。

“罢了。”颜雪初叹了一口气，道，“遇人不淑，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罢，颜雪初挑拨弄弦，缓缓奏了一曲《桃花溪上》。

这曲《桃花溪上》，乃是开国太祖皇帝写给自己的爱妃陶贵妃的。据说陶贵妃擅长弹奏古筝，且太祖皇帝也是精通音律，便在新婚后不久谱写了此曲《桃花溪上》，来表达恩爱之情。

颜雪初拨弄着琴弦，美妙的琴音缓缓流出，如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痴痴地听着颜雪初的弹奏。如意一直知道颜雪初擅长舞蹈，想不到颜雪初也精通琴艺。

正当颜雪初弹奏的时候，窗外突然传出了幽幽的笛声。

颜初月怔了片刻——那人吹奏的，正是当年陶贵妃与太祖皇帝相和的《杏花微雨》。颜雪初鬼使神差般地再次弹奏起来，与窗外笛声相和，相得益彰。

一曲奏毕，颜雪初忍不住将身子探出窗外，想看一看窗外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子站在闭月阁下，缓缓从自己的唇边移开了那一支竹笛。

窗外的，正是宣王殿下。

***

虽然宣王殿下被如意引进了屋中，可是颜雪初却依旧只是背对着宣王，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想不到，堂堂的宣王殿下也喜欢偷听人家的墙角了……”

宣王温然道：“颜二小姐实在是误会正宣了。颜二小姐自从病着说不愿见客，正宣日日都在闭月阁旁守候小姐，并没有踏足闭月阁半步。”

颜雪初猛地一凛——宣王殿下早已经封王。已经封王的皇子，自称时必是要用“本王”的。可是如今，宣王殿下在你自己面前却自称自己的名字“正宣”，这几近一种卑微的讨好。

颜雪初心中一动，却依旧淡淡道：“宣王殿下，您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大可不必如此。”

如意见气氛不对，赶紧寻了个由头下去了。宣王看着颜雪初的背影，温然笑道：“这么多年，你果然一点都没有变。”

“是么？”颜雪初不以为意道。

“是。”宣王的微笑如同和睦的春风，“当年你我都很年幼。那时候你入宫见到我，一点都不怕，也不惧怕我是皇子，大大方方地跟我一起玩耍。我记得，那个时候母后娘娘就曾经说过，要你长大了嫁给我当王妃。那个时候，你还特别高兴地答应了……”

“那不过是年幼时的玩笑话，宣王殿下不必当真。颜雪初容貌丑陋，才学甚浅，实在是配不上宣王殿下。宣王殿下若要择妃，自然有名门闺秀跃跃欲试，何必来挖苦我呢。”颜雪初冷冷道。

有一丝暗淡的光芒从宣王的眼睛中闪过，但随即就消失了。宣王笑道：“颜二小姐忘记的，我却始终都记得……”

颜雪初心中猛地一颤，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二人沉默片刻，颜雪初才开口道：“那一夜御湖相遇，你是不是知道早就知道我是颜雪初了？”

宣王温然道：“是。你的样貌，已经在我的心里画过千遍万遍。即便颜二小姐不记得我了，我却始终都忘不了颜二小姐……”

颜雪初气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应该告诉我——”

宣王目光一暗，凄然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想看到一个最真实的你。我想知道，已经十余年未见的我们，彼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颜雪初恨恨道：“那……那你就骗我么！”

宣王一惊，立即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正宣从来都不会骗小姐的！”宣王的话，情真意切。即便颜雪再初伶牙俐齿却也是反驳不得。半晌，颜雪初只得暗自垂泪。宣王见颜雪初流泪，顿时惊慌失措，赶紧道：“是正宣的不是，是正宣的不是，小姐莫要哭了……”

颜雪初看着宣王，却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扑哧”地一下笑了出来，道：“你可是堂堂的三皇子宣王，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宣王欣然一笑，起身道：“只要小姐不生气就好。那么，今日，正宣就不打扰小姐的休息了……。

***

过了一会儿，如意转了个弯儿过了来，问道：“二小姐……”

“怎么？”颜雪初淡淡回答道。

如意搅着手里的帕子，道：“宣王殿下对您的情谊，如意看了也是很感动的。”

颜雪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如意，他是皇子，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子，是有可能成为未来帝王的人。这么多年，后宫争斗不断，我实在是不愿意踏足此地……”

如意见四周无人，跪在颜雪初的面前，低声道：“说起皇位，如意不怕跟二小姐说上一说。大皇子临王是嫡皇后的亲子。嫡皇后虽然早已经过世，可是毕竟还是嫡皇后。当今的皇后只是继后。继后见到嫡皇后的灵位也是要行妾礼的。更何况，元国从开过开始向来是立嫡立长，无论怎么看，都是大皇子有胜算。退一步说，二皇子临王的生母虽然只是庶妃，可是二皇子战功赫赫，在朝廷中也颇有威望，二皇子临王继位也不是毫无可能。而三皇子宣王，虽然是当今皇后的亲子，可是并不是嫡长子，更没有军功。宣王殿下整日吟诗作画，对政事也毫不关心。说到底，三皇子宣王继位的可能最低……”

颜雪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最是薄情帝王家。如意，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如意颔首，退下。

颜雪初独自一人站在桌前，铺开了一张纸，幽幽挥笔道：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字字落纸，相对于颜雪初来说，更无异于字字揪心。

这是写给谁的？百里光济么？不，百里光济已经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那样的一个背信弃义的男子，最好再也见不到他。那么，是写给宣王殿下的？似乎也不是，宣王殿下出身于颜雪初最痛恨的帝王家，或许，颜雪初也是恨不得再也不见宣王才好。

那么，这究竟是写给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