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天不停该是蒙蒙的，应该是艳阳高照暖意袭人，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地上，荀千意踏上去，顺着阳光大道，迎向尽头的霓红袖。

杨君笑心酸地想。

想了一会儿杨君笑又觉得不对，师父不是要和霓红袖私奔，而是有点……

离她渐远的意味。

到底是什么呢？

杨君笑绞着手指。

荀千意在霓红袖几步远处站定。

“千意！”霓红袖难掩欣喜，脸上跟抹了蜜似的，可没多久，她又生生抑住了这份欣喜，强装镇定。她清了清嗓子，抬起脸：“我来了。”

“嗯。”荀千意不为所动，“怎么进来的？”

霓红袖不由得抬高了下巴：“我和哥哥好不容易撞上了镜仙，暂时变成人了。”

一片欷歔声。

镜仙，本名慕容镜，仙。被称为“镜仙”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名镜而又是仙，只是因为她持有一面镜子，“往生镜”，能让六界生灵暂时于六界轮回一天。比如说霓红袖和霓青衣，今日之内为人，明日就得恢复鬼与妖的身份了。而慕容镜云游四海，居无定所，能碰上她绝非易事。她持往生镜，可能在六界的任何角落，寻她，不亚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且不说寻不寻得到她，就算真撞见了，也未必认得出那就是镜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镜仙名扬四海，自是也有人仿制一面“往生镜”就扛着上街伪装镜仙了。只是因为不知真正的往生镜是何样子，众人扛的“往生镜”也五花八门，或大或小，真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荀千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复又抬头，“你来做什么？”

死呆子！霓红袖气得跺脚，还要人说得那么直白么！

霓红袖脸一歪，“才不是来看你的呢！”

荀千意点点头，“亦寒还未起床。”

杨君笑又一口老血喷出，师父故意的！绝对故意的！

霓红袖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她一边摇头一边狠命跺脚，“我谁也不看！”只见霓红袖上前一步，高高地跳到了半空中，身子半蜷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周，自她的方向飞出一柄剑来，斜斜地插入地面，也不知她原先藏在哪儿。

霓红袖稳稳地落地，玩弄着红衣带，略有些不甘，“‘落月’。”

落月。

落月……

落月……

不知为何，杨君笑远远地看到那把剑时，竟腿一软摔倒在地。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把剑看，表情呆滞甚至还有些苍白。

脑海中不知何时撕裂的碎片重新聚集起来，飞舞着，旋转着，一次次黏合又一次次分离。可是不对，都不对，没有一次的拼合是正确的。

好像一个孩子在不停地敲击着水面，一次次溅起水花，又一次次归于平静。

这样拼？……这样拼？这样拼？还是这样拼？！

是了！

突然的一瞬间，碎片拼合的画面、组成的片段是那么熟悉！场景带着昏黄的色调，一次次在脑海中激荡！

那是在亘古如永夜的魔界。

如画一般的男子，在笑……在对一名女子笑……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他是谁！他是谁！

那名女子……奇怪！是如此异样的感觉！不是熟悉！那种感觉根本不叫熟悉！！

她说……她说“不要走”……她还说，“你要平安”……

她突然回过了头来！那名女子！与自己长得如出一辙的女子！！！

头痛欲裂！

“无道……无道……”杨君笑捂着头，紧闭双眼，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头好疼！简直像是要炸开！那个男人是谁！那名女子又是谁！这断断续续的片段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君笑……君笑？”耳边突然传来云鹦的声音，像光一样。杨君笑的思绪被打断，从痛苦的边缘被扯了回来。她睁开眼睛，周围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荀千意还站在霓红袖面前，说着什么。

她一摸脸，满手的泪。

她哭了么？她怎么不知道。神奇的是，她现在依然在流泪呢。

“你怎么了啊。”齐泽也注意到了杨君笑这边，一看她哭了就着急了起来，“你别哭啊，你师父不会喜欢她的……要不我去追她把你师父抢回来？”

“没。”杨君笑赶紧抹了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的那些好像梦一样，她甚至要回想不起来了，但感觉仍在，那无限悲伤的、熟悉的、怀念的感觉。

她突然好难过。

“不要吓我们啊。”云鹦皱了眉头。

“对不起。”杨君笑说。

那边，荀千意走上前，在斜插入地面的剑前停下。他伸出手，握上剑柄，猛地发力，拔了出来。

那是一把奇重的剑。但荀千意依旧用单手就把它举了起来，他的另一只手甚至还负在身后。剑的材质很特殊，似是不属于人世间的东西。剑上纹着古老的纹路，刻痕每一笔都点到为止、苍劲有力，锋利的刃口泛着森寒的光芒，似是切开了气流，令人不敢逼近。这把剑的做工相当精美，将剑“百兵之君”的称呼诠释得很到位，但是……

“是假的。”荀千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带上任何情绪，没有失望也没有埋怨。

“怎么可能！”霓红袖大惊，指着剑道：“你看这剑，实属上品！”

“落月可不是上品，”荀千意垂下眼睑，“是神器。”

霓红袖愣了一下，“那……”

荀千意点头，“这是一把下了大功夫的仿制品，”他顿了顿，“而已。”

霓红袖咬着嘴唇，脸上的不甘更甚，“假的就假的。”她叉着腰，又恢复了那副任性而又睥睨天下的模样，“我今天要留在这里。”

“嗯。”荀千意有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明已经确定了那是一把仿制品，却还在细细观察着，“明天记得回去，不然你会被蜀山结界所伤。”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也没想等霓红袖回话。

霓红袖高兴地哼哼，怕是把这当成是关心了，得瑟地也向蜀山深处走去了。

齐泽扶额，很是痛心：“他们要在这里呆一天啊一天！蜀山一天不得安宁！”

杨君笑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低着头看脚尖。齐泽碰了碰她，“你没事吧？”杨君笑只是摇头，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啊？”云鹦歪着头围着杨君笑转了一圈，“看霓红袖来找你师父，不高兴？多大事儿，我们整她去。”

杨君笑还是摇头。

“喂。”云鹦有些恼了，推了杨君笑一把，“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不然我们一起去找我师父玩儿，或者一起去一之濑房间门口骂他去！”云鹦见杨君笑还是没反应，一跺脚，“你到底闹哪样呢你！”平时的杨君笑哪儿去了，怎么成了这样一个蔫了吧唧的忧郁小孩？

“温柔点，还在酝酿情绪呢你打断人家干什么。”齐泽道，“君笑说不准在想原因呢。”

“这有什么好想的。”云鹦四处看了看，发现人群已经开始散了，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四周，“走了走了，睡回笼觉去，困死了。”

“说的也是。”齐泽伸了个懒腰，“小师妹不要再难过啦，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嗯。”杨君笑往刚刚落月的位子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来，跟着大部队回去。

“落月？那个落月？落月、无双的落月？”

“应该是吧，荀大仙人不是说‘神器’么？”

“那么好的剑了居然还是假的……那真的是有多完美啊！”

“神器嘛……嘿，你落月和无双，更喜欢哪一把？”

“我？我更喜欢无双欸。”

“我更喜欢落月呢……”

“喜欢有什么用，有一天我们能见到真的么？”

“也是……”

周围都是这样的议论声，杨君笑听得疲惫，又想起了那梦一般的场景。

“无……道……”杨君笑毫无意识地低声念着，跟着云鹦的脚步，向着宿舍楼。

云鹦看了杨君笑一眼，皱眉。

无道？什么无道？

无道……难道是……

云鹦又看了看杨君笑，她依旧低眉慢慢地走着，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云鹦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