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宇下，玄衣红裳的祭司带着油彩面具，绕着祭坛快步走了一周。

几乎同时，他蓦地放开歌喉，咿咿呀呀，古楚国的方言，调子苍凉凄婉，像是在深深地呼唤远古的神明……

俄顷，祭司几个空翻，奋力地舞起来，红裳旋转成一片夺目的色彩。天上雷电翻滚，远处似乎有山鸣海咽。

站定，龟甲一字排开，祭司大袖飞舞，火苗从手上腾地窜出，绚丽夺目。龟甲在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鸣。

我身侧的国君早已喜不自胜，看来这龟甲烧的似乎不错。环视会场，这祭坛搭起来怎么也要五万劳工，而且钉子和枘凿都是新的。

火停息了，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身上莫名地湿了，原来天空中竟然落下雨来。

“哈哈哈……”国君粘了水珠的大胡子抖动着:“诸神保佑我楚国社稷，保佑我出师大捷！”

“是啊……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群臣叩拜。我看到人群中宋玉冰冷而清醒的眼神。望舒已经从祭坛上走下来。他静静和宋玉对视一眼，然后快步走上前。

“大王，龟甲上的纹路显示，要尽快巩固城防，夺回我失地才是。宜任命景差大人为主帅，望舒愿庶竭驽钝，效犬马之劳！”望舒跪在国君面前，手里端着朱漆盘子。

“大祭司，国家的事情你莫掺言了！好好卜筮，景差大人为主帅我倒是没有意见。”群臣中一人出列，只有冠却没有冕。

“而且上天保佑我们，蛮河天险，秦军打不过来！秦军还能侵占我们所有的城池么？王上明鉴！”

“王上。可听得老臣一言？这些风风雨雨的，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王上胸有大志，应该重整军风，一举夺回失地！

看看如今的郢都，已然是路有冻死骨啊！可王上和诸位，一仍然在迷信巫蛊，老臣只一句话，小信未孚，神弗福也！”一把老迈的声音徐徐响起。

三闾大夫？宋玉的先生？他怎么来了？

“一派胡言！着——”国君从席子上站起来。

望舒按住腰间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拔出鞘 ，朝着国君便刺，国君躲闪不及。

“芜城，快跑！和宋玉一起，再也别回来！”他闭上眼睛，狠狠向着国君刺去……

我没命地奔跑，却在听到一声血肉撕裂后猛然回头。

三闾大夫倒在血泊里，他左肋下，正是望舒诸侯之剑刺入的地方。

四处升腾起金色的光芒，一切都静止了，国君和群臣都僵在半空中。老者静静f地呕出一口血。

“先生，先生！”宋玉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想为他输送内力。

“不必了。小舒，什么时候你起了要弑君的念头呢？国君昏庸不假，咱们楚人这样的事情亦屡见不鲜……咳咳……你考虑的只是长远之计，你想过若国君乍死，朝野混乱，更不利于战事么……”

“不必担忧……我已经修改了他们的记忆……先生好歹是荆楚巫族的长老啊。”老者咧嘴苦笑道。

“玉儿，你稳重，要好好，好好帮助望舒。当年……”

两人紧紧握着老者的手，听其提到当年，均一恍惚。

“变法失败，我为主要策划，可是却连累了你爹……你爹担下所有罪名，我被流放，而你爹直接斩首示众，我对不住你爹啊望舒！玉儿，我要你起誓，与望舒结为兄弟。永远不生二心。”老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把头靠在望舒的臂弯里，吐出断断续续的气。

“我起誓。”宋玉跪在地上。

“望舒，我要你起誓，永远……保卫这个国家，尊重每一位国君，你的才能不会被埋没的……”

“我起誓。”

“小舒，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么？我想葬在汨罗江里，将我烧掉吧……我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我没让我的祖国强大啊……其实掌控这个世界的【大道】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我们齐声问。

老者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眼睛逐渐涣散，他的嘴唇呢喃着，那分明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楚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滋养着这个气数将尽，三闾大夫屈原到死都惦念的国家。

若是望舒没有拔剑，一切……都会不同的。我想如果是我，情急之下，也会一剑结果了昏庸的国君。可怜就算昏庸，也有更可悲的人为他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