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战，我想回家……”梦婧瑶哭丧着脸，软趴趴地伏在桌上。

她已经维持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些天了，不过席战自己也没好去哪里。

他从未觉得上早朝是件如此煎熬的事情，每次他都去得不情不愿。而下朝二字对他来说就是最动人的天籁，恨不能立时飞回衙门去，却往往刚回来就开始发愁明天又要去了。

就算在朝堂上他也尽量一言不发，将头埋在胸口，根本不敢往那明黄色身影的方向看，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陛下犀利的视线时不时地在他身上梭巡，却总是什么也不说。

这种日子最是难过，就像头上悬了一柄玄铁宝剑，不知道哪天就要掉下来。

纪效衙门闭门谢客的日子越久，便越多人传，席家那位大公子，怕是要失宠了。

“你哪有家可回？！”席战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她糊里糊涂闯了这弥天大祸，自己何苦也跟着她遭这个罪。

不过想想这事儿自己也脱不了关系，说到底貌似还有活该的嫌疑，席战便也不好意思多说她。

“席府便是我在帝都的家啊！”眨巴眨巴大眼睛，这木头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我们家席墨和叶芙可在府里等着我呢。

“你以为回了席府陛下便找不着你了么…”

“当然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起码我离得远了，陛下便会先去找你。”梦婧瑶晃晃脑袋，认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席战磨了磨牙，算了。

“你避一避也好，只管回去便是，之前我已旁敲侧击地同老爷夫人说起过你留在我身边帮忙查案的事，他们虽觉不妥，但也姑且接受了。”

“我这就走，反正府里什么都不缺，那小楼，你可还替我留着？”

“原封未动。”

“甚好。”

梦婧瑶撇下席战欢欢喜喜便去了，席战心下怅然一片，唉，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回到久违的大将军府，梦婧瑶心中感慨不已。

来到帝都的这几个月，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比她之前十六年加起来的还多。?

虽说目前事情并未如她所料的那般顺利，但她原本便明白这条路注定崎岖，好在她当时的眼光没有错，那个雪夜，那位高个子的将军，非但帮了她这许多，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家。

心头一暖。她回来了，虽然是为避难而来，不过就算天塌了便让席战先替她扛一会儿吧。

守门将士认得她，便派人进去通禀。

仍是那条长长的回廊，仍是那些坚挺的松柏。

回到小楼，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果如席战所说，原封未动。

叶芙不在，当然，她现在应在席墨那处，虽心中迫切想见到他们，但还是得先去向老爷夫人请安才是礼数。

换下小厮衣裳，梦婧瑶穿上久违的小袄纱裙，又对镜插上珠钗，满意地一笑，便出门往正堂而去。

还未行到正堂，便见刘管家向她迎面匆匆而来。

“梦小姐留步，不必去了。老奴已派人通禀了，老爷在书房会客，夫人在佛堂礼佛，皆不方便见小姐，不过二位都说只当梦小姐是请过安的，且嘱咐了小姐既回来了便好生休息，不必如此客气。”

“婧瑶谢过老爷夫人。”

梦婧瑶心头一松。其实这路上她心中不可谓不忐忑，她有太多秘密，而老爷夫人皆是聪明人，岂能不起疑心，但目前没法子可想，或者说还顾不上想法子，且指望席战的说辞他们信了，或者他们有意放她一马。

梦大小姐确实不蠢，都被她猜着了，席老爷最近的心思确实不在她身上。 ? ?

见刘管家走远了，梦婧瑶转过身提起裙摆，犹如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一路小跑着往那处静谧的小院直扑而去。

谁知近乡情怯，那处小小院落已近在眼前，梦婧瑶竟生生刹住了步子，犹豫着不敢进去。

席墨好吗，叶芙好吗？

那封小笺，她虽一直贴身放着，却无奈最近总是频频出岔子，她竟连封回信也不曾写得，他们二人，可会怪她？

“梦小姐再不进来，且不说这天都要黑了，奴婢同席二公子的腿可都要立得断了。”

是叶芙的声音！

梦婧瑶抬头便见到这个清冷的美人扶着门边的篱笆树娉娉婷婷地立着，语气是嗔怪的，面色是不善的，但那双杏仁眼里分明含了笑意。

叶芙的身后是席墨，还是同往常一样唇角含着暖暖的笑意，倚在门棂上柔柔地望着她。

只一瞬间，梦婧瑶便热泪盈眶。

“叶芙姐！大美人！可想死我了！”

悄悄将泪忍住，再顾不得思虑太多，梦婧瑶深深地知道，这二人，是永不会怪她什么的。 ? ?

当夜，墨居内长灯未熄。

「虎门」

探子已派出了三拨，却仍未有惊雷的消息，冥火绞着手里的一缕青丝，焦躁地踱着步子。

冥火、惊雷、熏风，虎门三护法里数惊雷年资最老，行事也最是老练，否则那么重要的任务，门主也不会放心让他去，却怎么偏偏这么久还没个动静？！

就算任务失败，惊雷也会有法子递出信儿来，断断不会就这么失了音讯。

这么说任务还在进行中？

冥火百思不得其解，惊雷从未如此不得分寸过。

算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冥火只得如此安慰自己，只是门主那边……

烛火微动，刮来一阵轻风，吹动边上的纱帐。

“门主！”

冥火想也不想便抱拳跪下了，来者不是那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又能是谁？！

“惊雷他……”冥火正欲开口。

黑衣男子一抬手制止了她。

“惊雷那边我心中有数，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去把熏风叫回来。”

“是，冥火知道！”

轻拍掌心，瞬时出现一身材矮小的精悍男子，头戴虎头面具，跪于冥火下首。

“阡，去把你主子给我叫回来！该干正事儿了，别整日里流连在那烟花巷中。”冥火斜了斜眼，“哦对了，叫他别忘了把账给清算了，欠着的可都是老娘的银子！”

阡得了令，施展轻功飘然掠去。

那些个烟花巷还不都是冥火大人您手底下的产业么，阡一边轻点足尖一边暗想，不过这事儿轮不到他管。

[凌霄殿]?

夜深沉，轩辕皇帝刚沐浴完毕，正斜卧在榻上捧了本书来看，发还未干，如墨的黑发搭在扶手上晾着。

曹全德将麈尾放在一边，捏起兰花指，提了根香棒在边上替轩辕帝调香。

一时间殿内香雾缭绕，旋梁而上。

“曹全德，你这调香的本事可是日益精进了啊。”放下书册，轩辕帝眯起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将身子彻底放松下来，像只慵懒的猫儿，窝在了榻上。

“陛下过誉了。曹全德只希得陛下好，只是奴才一个残缺之人，又不学无术的，文不能提笔成谏，武不能扫荡天下，这唯一一个替陛下分忧的法子若再不好好尽心，奴才自己也无颜面留在陛下身边了。”曹全德手中动作未停，只朝轩辕帝的方向微微颔首，算谢过陛下赞赏。? ??

“瞧这两句，哪像是不学无术的人，曹公公过谦啦。”轩辕眼未睁，神情放松，唇角含笑。

曹全德也跟着笑了。

陛下这两日心情很好，虽然朝堂之事依旧忙碌非常，就算是华彩娘娘那边也不是日日去了，但是曹全德却头一次觉得陛下如此...该怎么说呢，祥和？

自古为君者，无一例外，或多或少的，身上都带着点戾气，陛下虽不残暴，不过陛下当初得以荣登大宝，并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

既然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地，也就不会那么地顺利……

虽然曹全德不在乎，天下臣民也皆数归顺，如今四海升平，但是曹全德知道，始终放不下的，却是陛下自己。

陛下这十六年的兢兢业业废寝忘食，除了责任所在，曹全德看着，倒更像是赎罪，为当年朝代更替的无数牺牲者赎罪。

甚至于皇宫宗庙内的隐秘一角，也供奉着一些无名的牌位，除了大殿、无为斋和锦屏宫，便是那宗庙，陛下去的最勤。

曹全德心疼陛下，却不敢说。

服侍君侧十六年，唯有这几天，曹全德隐隐觉得，陛下的戾气，似乎消了许多……

现在已是开春了。

冬日的冰融雪化也带走了那股子萧条气息，整个皇宫乃至帝都都开始生机勃勃起来。

风，不再是凛冽的，而是含了一股子暖意，还有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

只夜晚仍是微凉，轩辕帝从卧榻上起身行至殿门口，一轮圆月，悬于天上。

曹全德拿了件披风来给他披上。

“听说，那孩子躲回席府去了？”轩辕帝将披风拢得紧了一些。

“奴才也是这样听说的。”

“你说，孤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把他吓着了？”

“陛下，奴才想，照您这么个玩儿法，任谁都会吓着的…鸣欢公子没躲出帝都去，已算胆识过人了。”

轩辕帝轻声笑了一下，“他看着也不像是个胆儿小的。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了，不如再吓他一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