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光明殿」

席战恭恭敬敬地跪在光明殿的正中央，上位的轩辕帝坐于麒麟塌上，王冠上长长的玉冕遮住了他的容貌。他一手扶额，一手轻轻拨弄着王塌扶手上雕刻的麒麟纹，沉默地听着席战将搜山的结果一一呈报。

昨夜，席战已连夜命人誊录好了当时在梵迦山以及天坛上所搜集到的证据，其中包括断枝位置的图画，青苔上脚印的拓印，天坛内的行刺路线，以及梁上灰尘的变化。

最后，将结论也一口气说完，席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静候轩辕帝裁决。希望这几日的成果能弥补上次对喇嘛人数失察的罪责，陛下不要迁怒于席府才好。

很久，轩辕帝一字未说，大臣们大气也不敢出，席战背上已是冷汗阵阵，思虑着方才所说有无差错。

终于，“众卿家有何看法？”轩辕帝沉稳的嗓音响起，在空旷的光明殿里敲打出些许回声。

顿时，底下众臣议论纷纷，对着席战带来的证据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唯有席战那一派的兵营府没什么动静。

“商量出结果来了吗？”轩辕帝嗓音慵懒，却透着一股威严，大臣们又沉默了。玉冕后的双眸透着精光，微眯着，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视过去。

“席爱卿请起。”

席战闻言，心头大石已落，谢了恩，躬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席卿家这两日辛苦了，当赏。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就兵营府一个人忙活吧。兵邢本是一家，唐未，你说说，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

被点到名的刑卫府主事唐未浑身一颤，慢吞吞地走到大殿中跪下，支支吾吾地答，“禀，禀陛下，只因，只因当日祭天时负责护卫的是兵营府的人，因此，因此……”

“因此你们刑卫府就乐得做甩手掌柜了是吧？反正出了事有兵营府担着，立军令状的是席卿家和莫卿家，又不是你唐未，是不是啊？”

“臣，臣不是此意，臣惶恐！”唐未抬袖擦了擦额上汗，声音都已变了调。

站在席战边上的莫藜压低了嗓音偷偷地笑，唐未这老匹夫，平日里没少给他们兵营府下绊子，这下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席战白了他一眼，伸出胳膊捅了他一肘子。

“依孤看，唐卿家才不惶恐。若卿家当真惶恐，昨夜在霜红楼搂着那头牌花魁时哪会笑得那般得意？众卿家你们说是吧？”

一听得霜红楼三个字，唐未顿时面无人色，连跪也是跪不稳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话说，那花魁叫什么名字来着？”轩辕帝歪了歪脖子去问伺候在边上的曹全德。

回陛下，奴才记得是叫妙池。”

“对对对，是这个名儿，这名字雅致得很，人也生得标致，难怪唐卿家喜欢得紧呐。”轩辕帝开心地笑了，那笑声却透着阵阵寒气，直冻得众人五脏六腑之血皆凝。

“拖出去，杖毙。”收了笑声，广袖一挥，轩辕帝别过脸，再不看面前跪着的人。

由始至终，那唐未都不曾喊过一声饶命，双目呆滞，已然是被吓傻了。

“退朝。”轩辕帝像是疲惫极了，顿了顿，“席卿家留步。”

席战愣了一下，抬头收到莫藜担忧的目光，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诺大的光明殿如今空荡荡只剩席战一个人静候旨意。众大臣离去时带着不一样的神情从席战身边走过，有幸灾乐祸的，有面露忧色的，当然也有事不关己的。

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来传，陛下在无为斋等他，回了句有劳，便随了小太监往处走。

所谓无为斋，便是轩辕帝的书房，却也是朱雀帝生前处理政务的地方。人人都知前朝之事是陛下的大忌，既然如此，按常理，这处处皆是朱雀朝影子的皇宫都应恨不得废了重新盖了去，却奇了怪了，陛下竟未下令改建任何一座宫殿，一切皆是前朝模样，就连块匾都不曾换过。

自然是有人议论的，但也只是暗地里，毕竟这皇帝的心思啊，还是别去琢磨的好！

书房离大殿不远，转过两个弯便到。小太监品阶不够，照规矩近不得书房，只远远地朝候在门口的曹全德行了礼便退下了。

席战也上前谦虚地鞠了一躬， “曹公公，陛下今次特意只留席战一人，所为何事啊？”

曹全德回了礼，一甩麈尾，微微一笑，“席将军说笑了，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奴才可随意揣测的？做奴才的只知如何伺候陛下，其余一概不知。”

“席战愚钝，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又是一弯腰，席战并不死心。这能死心么？！在那么多人面前，只留他一个，还偏偏是在杖毙了唐未之后，席战这心里真是一点儿谱都没有。

正在门口踌躇，忽听得门内传来一声大喝，“席战！还准备在门口磨磨唧唧多久？！孤可等得不耐烦了！”

席战浑身一机灵，朝曹全德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曹全德只当没看见，朝着他一个劲地笑。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席战闭了闭眼，推门而入。

轩辕帝正坐在御案后，他已换下朝服，着了普通的宫装，玉冕随意放在边上，只以金冠束发。

席战刚进门就跪下了，管他呢，先跪了再说。

“你给孤起来！”轩辕帝很不满，席战现在这幅样子活像被人强行绑上花轿的大姑娘，一脸的视死如归。

“谢陛下。”呼……席战心头稍微有了点底，大概，不是什么太糟的事。

“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古板！不过二十岁的人，整日里老气横秋的。我说过，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那些虚礼皆可免了。”

席战垂手立着，看着坐在御案后翘着二郎腿，咬着笔杆子的现任大瑜国皇帝陛下默默无语。

是是是，我古板，您老倒是真活泼！席战暗暗地想，当然，只是暗暗地。

“还不是因为你前脚刚杖毙了唐未，后脚又把我单独留下来还不说明原因，弄得人七上八下的......”席显然对这位活泼皇帝的做法很有意见。

“你在那儿一个人瞎嘀咕啥呢？”

“没什么。”

轩辕帝白了席战一眼，算了，且不与他计较。

“席爱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来来来，说说吧，这两日是得了何方神仙相助啊？”

“什么神仙？”席战心头一紧。

“别跟孤打马虎眼啊，孤可不傻。短短两日功夫，之前十日都未曾查到的东西都给查到了，不但释放了喇嘛还了佛门清净，还将刺客范围缩小到不足七岁的孩童。除非你说你这两天换了个脑子，否则便是打死我也不信无人帮你。

又据孤所知，这两日你那里唯一的变化，便是身边换了个叫鸣欢的小厮？”

轩辕帝笑的很奸诈，席战看得很惊悚。

那纤瘦的人儿在席战心头一晃而过，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去。

她这两日表现得确实太过张扬，他知，她是故意，若不张扬，怎入得陛下法眼去，若无陛下首肯，这皇宫大内，她又怎可能入得？！

他都懂，当然，得了陛下欢心才是名正言顺地入了宫。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他是有私心的，否则，去过天坛隔日的早朝，他便可向陛下举荐她，但他没有，只因他还未准备好。

虽一切仍无定数，但是席战已然开始担心了。

那人这么快便要离开？他是当真有些不情愿的。

轩辕帝放下笔杆子正襟坐好，盯着席战的脸瞧，头一次见到他心思如此外露，心里的纠结在面上表现得一览无遗。席战平日里向来是很沉得住气的，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人称铁面将军。

好玩儿，真正好玩儿。那叫鸣欢的小厮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他轩辕陛下可是非常好奇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轩辕陛下研究席大将军的内心世界研究得很愉快得时候，席战的纪效衙门里有一个人已然快急疯了。

这都快午时了，那木头还没回来。梦婧瑶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子，手里抓着的书册大半天了也无翻过半页去。

难不成，她判断有误？导致席战今日在早朝上被人当众驳斥？！

难不成，旁人已捷足先登有了更确凿的线索？而轩辕帝治了席战办事不力之罪？！

脑中一团乱麻胸口又像那小猫挠心。

穿了这身小厮服，没席战陪着，连衙门都不得离开半步。想去找宁朗，但他一个小小校尉，哪入得到那深宫里去？！想去找莫藜，又不知他掌管的督库衙门怎么走。梦婧瑶越想越急，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正发着愁，席战回来了。

梦婧瑶一见到他，二话不说一个猛扑，上前一把就抓住他前襟，“你这木头，究竟上哪儿了？！让本姑娘等得好苦！”

席战本就比一般人要高，面对她，更是要高出一个头也有余，她要抓他衣襟，须得踮起脚尖跳起，现在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身上，活像只调皮的猫儿。看着她费力的模样，席战很想笑。

“你先放开我。”捉着她软乎乎的小手，将她放下来。

自觉自己的失态，梦婧瑶羞红了脸，食指绞着衣服下摆，只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诺诺地说，“你，你迟迟未归，我还以为调查的事出了纰漏，又没地方打探消息，这才急了...”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索性听不见了。

“有你这再世女诸葛在，怎可能出岔子。”原来是担心他，席战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

“那，那你怎的回来得这样晚？”

“因为陛下说，他想见一见我身边的那位狗头军师。”

“你！你说谁是狗头？！”梦婧瑶一跳八丈高。

席战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怎么关键时候她却抓不住重点了？

“等等！什么？！”回过神来，“你，你说，陛下要见，见我？！”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席战点点头。

“什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梦婧瑶整个人往后倒退三步，大声喊着。

“不出这两日吧，等着听召便是。”

“可，可我还没做好准备！”

“那你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放心，陛下不吃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席战便往后堂走去，留下梦婧瑶一个人在前厅凌乱。

负着双手，席战边走边笑，原来也有人能让她紧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