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看着不远处夕阳下那个萧瑟无比的倩影，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自从别离了昆阳来到赤眉，居次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平素那些浅浅的笑容如今已被眉宇间淡淡的哀思所替，便连说话都同往日少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做谢青竹的男人……

赫连倏地攥紧拳头，不到片刻却又缓缓放松，对于那个男人，赫连心中实在提不起一丝恨意。

自从接受了右谷蠡王伊智屠牙师的托付，赫连千辛万苦翻过祁连山，躲过严尤的大军来到中原照顾苏栾，却没想又经历了一次浴血追杀。可赫连并未因此心生出哪怕一丝恐惧，只因为他保护的是草原上的最闪亮的明珠，右谷蠡王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栾提颖……

那是接连十余天的追杀，期间他身负重伤，可依旧没能带着苏栾杀出一条活路，就在他几近绝望，提出拼着这一条贱命替苏栾引开追兵这个提议时，苏栾却开口将他叱责了一顿，并默默扯下一块衣角替他将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他包扎，便在那时，赫连就知道他已经爱上了这颗他一直在守护的明珠。

他带着苏栾逃到了山洞，可看着山下源源不断涌上来似是无穷无尽的追兵时，便连他都以为在劫难逃，可最后他和苏栾都活了下来，而救他们的，正是谢青竹……

他以仆人的身份随着苏栾一同来到昆阳，日子久了，即便是他再如何迟钝，又如何能不明白居次同谢青竹之间的关系，他喜欢居次，可他知道他是配不上居次的，居次有了良配，他默默替居次感到开心，何况这个男人也救下了他的性命。

可是这一切都停留在了那天……

赫连想起那天晚上居次做了一桌饭菜等着谢青竹，却最终等到的是一句和离，他是匈奴人，不懂中原和离的意思，可那天他是看着居次的脸是如何变得苍白如纸。

赫连看着苏栾进了房间之后，便去寻人将所谓“和离”的意思问了个通透，当即杀心大起，即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有胆伤居次心的人都该死！

第二天赫连便从厨房提了一把解牛刀系在腰间，循着青竹的身影来到了那家酒馆潜伏下身形来，待到那名青衣女子出现并在谢青竹身前坐下时，赫连心中顿时通透，只想冲出去将这对奸夫淫妇砍杀在此地替居次出气。可他没有，只因这时苏栾也来到了这家酒楼底下，并看到了临窗的谢青竹……

他不能动手，确切的说，是他想动手，却不能在苏栾的眼皮底下动手。他了解居次，假若谢青竹是因她而死，即便事实是谢青竹负了她，她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之中，而为这种男人内疚，不值得。

于是赫连将刀重新收了回来，选择了等待，而这一等，赫连却又看到了这许多……

他看到了谢青竹是如何伤透了居次的心，他红着眼咬着牙恨不得便在此时拔刀而出将谢青竹剁成肉泥，可他忍了下来……

他看到了居次走后谢青竹脸上痛苦呕血的神情，看到了谢青竹不动神色将那个青衣女子淡淡推开，俯身捡着地上被血浸透一地的玉碎……

他看到了推门而出的须卜奢王子，如今赤眉的统帅樊崇，听到了本不该是他能听到的一切，不知不觉间，赫连已渐渐松开了手中的那把解牛刀，眼眶湿润一片。

正如樊崇说的那般，赫连也觉得，这天下能配得上居次的男人，唯有谢青竹。

此时，赫连已快步来到苏栾身边，迟疑一会儿，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赫连苦笑一声，只是三年，即便将一切都告诉了居次，又能怎样，三年之后看着肝肠寸断的居次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天下当真没人能比谢青竹更了解居次……

苏栾看着欲言又止的赫连，不禁皱了皱眉：“赫连，可是有事？”

赫连急忙收摄心神，颔首道：“居次，樊崇将军来了。”

苏栾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赫连退下，转身看着赫连身后那人，淡淡地：“事情办得如何了？”

自从来到赤眉，苏栾便再也没有同赫连计较这个称呼，居次也好，小姐也罢，匈奴也好，汉人也罢，草原也好，中原也罢，苏栾已全不在乎，如今她所思所想的，只是如何对付汉军。

他在哪里，她便要去找哪里的不痛快……

我待君如明珠，君带我为何物？

明明那日青竹已在酒楼将话说的那般决绝，可她自来到赤眉之后还是不能忘记他，每日每夜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他，她是爱极了他，可最后她却被他伤的遍体鳞伤。

苏栾紧紧咬着下唇，力大的都几近使下唇渗出血来。

想起那漫天梧桐落叶下，他曾对她说过，假若有一天他不能在她身边了，那便忘了他……

苏栾惨然一笑，你可是自始至终都在骗我，所以那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她终究是无法忘记了，既然如此，那便让她活在对他满满的恨意中。

樊崇看着此时苏栾的神情，不禁叹了一口气，全然没注意到方才从他身旁走过时，赫连望着他时一副若有深意的表情。

樊崇担忧望着苏栾：“颖儿，依着你的意思，两日前我赤眉攻下了汉军太康城，正式告知天下我赤眉同汉军宣战。今日斥候回报，刘玄已从宛城集结了大军，正向东路行进，他们来了。”

苏栾点了点头：“既然刘玄敢来，我们迎战便是。如今汉军上下刘演和苏旷，一死一逃，任凭刘玄通天的本事，也过不了我们这道坎。”

说到这里，苏栾似是想起什么，偏头看了樊崇一眼：“宜阳一战可查出了什么结果？”

樊崇听得苏栾问起宜阳，不禁肃然道：“一切正如颖儿你所料，宜阳一战确实另有隐情。我派出去的几名斥候化妆作当地百姓的模样，偷偷潜入宜阳，虽说当地百姓已被赵萌下了封口令，可毕竟众口难防，还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关于当日宜阳新汉两军是如何在城下对垒百姓尚不清楚，不过……”

樊崇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放出一抹奇光：“最后洛水袭来那一刻时，是新汉两军将士一同簇拥在宜阳城门下，凭着这十数万血肉之躯替洛阳百姓挡下了汤汤洛水，这才使宜阳免于一劫，而这些，同刘玄给的说辞几乎大相径庭。”

苏栾听了樊崇的话，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宜阳一战，汉军主帅谢忠副将王匡。现在苏旷从宛城逃了，王匡还留在宛城？”

见樊崇点了点头，苏栾微微一笑，别人虽然不知，可她却知道这个王匡自始至终便是苏旷的心腹，可如今这个心腹却离开了他的主子，这些都说明了什么？

“把这个王匡给我盯紧了，既然他能离开苏旷，自然也能离开汉军，离开刘玄。宜阳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战死的王延同谢忠二人，普天之下只怕没人比当时的副将王匡更为清楚了。若是他能站在我们这边，对扳倒刘玄无疑是一大助力。”

樊崇听了苏栾一番话，似是若有所悟：“我记得了，颖儿你还有事便让赫连叫我，你先好好歇息吧。”

见苏栾点头，樊崇松了一口气，正转身要走，复又被苏栾开口唤住：“等等……”

恩？樊崇疑惑看着苏栾，苏栾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他还在昆阳？”

樊崇愣了一会儿，旋即明白过来苏栾问的他是谁，不禁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见苏栾再无何事，便转身悄然离开了。樊崇轻叹一口气，她还是不能放下他么……

苏栾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冷下一张脸来，他终究是会回宛城的，只是陪在他身边的已换做那名叫做水花的风尘女子。想到这里，苏栾下意识伸手抚上发髻，可发髻处却早已空空如也，别无他物，苏栾不禁凄然一笑，开口低声吟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即便是再坚贞的誓言又如何？”苏栾喃喃着，一滴泪不知觉便自颊边滑落：“天下负心人也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