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绿林各主将就立主称帝争辩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上层起了带头作用，下层自然也不避讳，不过短短几日，绿林上上下下无不为这件事议论了个底朝天，其中更是不乏言辞激烈者，三言不足便引得一番拳脚相向。

军纪日渐涣散之下，便连谢方也不得不再三严令五申不得再犯。便在这个绿林风声鹤唳之际，襄阳城中一个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苏栾此时正蹙着眉头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男子：“须卜奢，你怎么亲自来了？”

须卜奢见苏栾一脸阴沉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颖儿，我只是来看看你……”

苏栾气的将牙齿咬的咯嘣响：“你要知道，你出现在绿林有多危险！更何况赤眉还需要你亲自坐镇，你怎可亲自涉险！”

须卜奢看着苏栾生气的样子，急忙摆手：“颖儿你别生气，我只来和你说一件事，说完就走行吗？”

苏栾消了消气，却也知道须卜奢是有正事，当即将须卜奢带到房中，神色一片肃然：“可是找到姑姑了？”

须卜奢点了点头，神色却是一黯：“若非是找到阿娘，我也不能亲自来，阿娘她，她已经死了……”

苏栾一惊，虽是悲愤，脸色却殊无意外，只是素手不禁紧紧攥住：“姑姑平素是最疼爱我，王莽……”

须卜奢摇了摇头：“阿娘不是王莽害死的，害死阿娘的是我们的单于！”

苏栾微微一愣，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须卜奢：“什么？”

须卜奢惨然一笑：“我也曾一度以为那天的黑衣杀手是王莽的人，但这几日细细想来，王莽怎会蠢到在长安杀死两位匈奴王子，那些刺客虽然用的武器是长剑，但连挥剑的姿势都隐隐残留着挥动弯刀的痕迹……”

苏栾面色苍白，后退一步：“须卜奢，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须卜奢上前一步双手扶住苏栾的肩膀，晃了晃：“颖儿，我也不敢相信啊！可还会是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要我们一家去死并嫁祸给王莽？除了单于，你告诉我还能有谁？”

须卜奢喘着气，缓缓道：“到了赤眉，我命人四处找寻娘亲的尸首，苍天不负，终于被我找到，可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娘亲分明是死在我匈奴的弯刀之下！”

须卜奢惨然一笑：“我的娘亲，栾提云，当年也是驰骋在草原上的第一女将，又怎能让他们轻易杀死，最终还是逼得他们不得不亮出真正的武器！”

苏栾紧紧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颖儿，那日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也只是一缕孤魂，你将我送去山东，创下赤眉这番硕大基业……”

须卜奢看了苏栾一眼：“我不会再替匈奴做事，但颖儿，如若是你，如若是你的吩咐，无论要我去做什么，哪怕是上刀山，我也再所不辞！我今日来，就是将这些告诉你，小心单于！”

苏栾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止住：“须卜奢，谢谢你。”

须卜奢一双眼紧紧盯着苏栾，摇了摇头：“从今往后再无须卜奢，只有‘樊崇’，这是你给我的名字。”

苏栾叹了一口气：“表哥，其实你不必……”

须卜奢轻轻笑了笑，伸手环住苏栾的纤腰，欲将她揽入怀中：“颖儿，你可知……”

苏栾回过神来，正要开始挣扎，身后便被人提着领子揪着退了过去，熟悉的声音就这么响在耳畔，一向不温不火的声音如今却难得带了一丝火气：“你可知她不是随随便便能给别人碰的？”

樊崇看着眼前清秀俊美的男子，轻哼一声：“你是何人？”

青竹将苏栾往身后拉了拉，淡淡地：“你说呢？”

樊崇将一缕疑惑的目光投向苏栾，想要看出一个端倪。

苏栾被樊崇探寻的目光望得浑身不舒服，觉得此时有必要站出来澄清点什么，却正好迎上青竹凛冽的眼神，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往后挪了挪，下意识点了点头。

樊崇心下一凉，端详着二人看了许久，最后目光停留在苏栾身上半晌，却见苏栾只是轻轻将身形往男子身后躲了躲，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自小在匈奴长大，自然也知道这颗草原上最闪亮的明珠是有多么的孤傲，可即便是这样孤傲的明珠，如今在这个男子身前却是这般依赖。

樊崇苦笑一声，心知如今即便再留下去也是多余，纠缠既已无用，草原男儿也不拖泥带水，当即转身欲走，临走之时只是回首不甘看了青竹一眼，问了一句：“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青竹眼神似笑非笑睨了身旁苏栾一眼，唇角却是向上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欣然道：“谢青竹。”

樊崇走后只不过一瞬，方才还笑得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青竹脸色骤时便阴沉下去，独自走到一旁石桌一撩衣袂便坐在石凳上不发一语，苏栾只好低着头老老实实来到青竹跟前坐好，见青竹许久没有说话，苏栾终究没耐住性子，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青竹淡淡地：“路过而已……”

苏栾滞了一滞，小心翼翼地：“你生气了？”

青竹正襟危坐把玩着手中的玉环，也不理她，只是斜睨苏栾一眼，语调平缓：“为何要生气？刚才那人不过是作势欲搂罢了。”

苏栾鼻子抽了抽，亏她刚才还想安慰他来着，她还觉得委屈呢，当即把头撇过去，一副不要再搭理青竹的模样，就在这时，一支青碧色的雕花玉簪递到她的眼前，晃了晃，不理他，又晃一晃……

苏栾揉了揉鼻子，却还是将簪子接了过来，迎着晨光端详了一会儿，捧在手上，小声嗫嚅着：“真好看啊，你是要送阴姑娘吗？”

话还没说完，便听身边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青竹看着苏栾眼角化开一抹柔情，不知为何她每次总能将送到自己身边的姻缘推给华妹，她是自打出生便这么……唔……缺心眼么？

青竹眼中盈满了笑意，将发簪从苏栾手中拿了回来，轻轻插在她的发髻：“这是送你的，喜不喜欢？”

苏栾愣愣半晌，默不作声地折回房内，不多会儿又折了回来，一脸委屈地看着青竹：“这簪子果然是你买来送阴姑娘的吧？”

青竹抬头看着一脸委屈模样的苏栾，沉默许久，觉他已然完全不能理解，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栾低头绞着衣服，抽了抽鼻子：“这簪子好看是好看，可同我的发髻一点也不配啊……”

正把玩在手中的腰间羊脂玉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斜斜在空中打着摆，青竹静静凝视着正稳稳插在苏栾发间的那根簪子，嘴角动了动，想起许多年前父亲送母亲发簪时……

半晌青竹终于牵出一个浅笑，一向低沉温和的声音竟带了些许哽咽：“那你还要它么？”

苏栾有些慌神，看着兀自出神的青竹，急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要，要的！”

青竹长身而起，低头居高临下就这么仔细将苏栾打量着，眼底盈着的是满满的笑意，伸手揉了揉苏栾的头发，轻嗤一声：“好像是有一点丑……”

苏栾磨了磨牙，一把将头上的那只手打开：“你真是够了！”

青竹浅浅一笑，突然道：“刚才那人是谁？”

苏栾低头小心翼翼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我远方的一个哥哥……”

青竹笑了笑：“哥哥？方才若我没看错，他是正作势要搂你吧？”

苏栾浑身颤了颤，打算默默将这个话题岔开：“对了，你怎么会来找我？”

青竹瞟她一眼，又将话题岔回来：“那你可是不希望我来，正好让他搂你？”

苏栾咬了咬舌头，继续试图岔开话题：“你刚才还和我哥哥说我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碰的，为什么？”

青竹觉得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敲了敲指节，淡淡地：“因为没经过我的许可，你就不能给别人碰。”

苏栾觉得做人不能像青竹这么小气霸道：“别人碰我凭什么要经过你的许可？”

青竹眉梢挑了挑：“那你的意思可是想表达你是个随便的人，可以随便给别人碰了？”

苏栾：“……”

苏栾终于认识到她错了，她永远不要奢望在拌嘴这一方面赢过眼前这个小气的人，于是老老实实低头认了错，青竹见她认错态度良好，点了点头，继续伸手拍了拍她已经有点凌乱的脑袋，以示安慰，并警告不能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