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举攻下襄阳城，绿林南北两军成功会师，这几日一直因严尤紧随其后而久久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便连因小长安一败一直愁眉不展的刘演都难得展颜一笑，整个绿林军上至谢方，下至每一个士卒都透着几分欢快，只余一人例外。

苏旷坐在房内脸色阴翳看着手中那方来自帝都长安的缣帛，若苏旷身旁这时站了一人，定能将缣帛上字看个大概，字也不多，只是寥寥八字，却已让苏旷面色阴晴不定：襄阳一事，望君自重。

苏旷握着缣帛的左手猛然攥紧，便将缣帛皱缩在掌心，总是不停转着一串檀木佛珠的右手也不由一停。

当他得知整个攻打襄阳城的计划，不敢耽搁火速草拟了一份急信遣人送往长安，并立即着手同襄阳太守坚镡联系，奈何还是晚了，绿林此次动作着实太快，任他如何挽救终究也是不能。

苏旷低下头来，看着握于手中皱缩的已然不成形状的缣帛：“望君自重，望君自重。”

苏旷沉沉一笑，笑的却是不带一分喜怒哀乐，恩师，十七年间这无数功劳，莫非真只消一件过失便可全部抹杀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也是，苏旷自嘲一笑，他早便料到恩师会如此，否则昔日又怎会那般对待于他有大恩的谢方……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轻叩三声，接着再无动静，苏旷目光一动，自席间长身而起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掩开一个缝隙，却见门外置了一个包袱，苏旷神色无异，只是不慌不忙将包袱从地上捡起，木门这才又重新掩上。

回到房内，苏旷娴熟解开布裹，布裹中是一件加绒的长袄，苏旷捧出长袄，在长袄间四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羊皮，只是抬眼一扫，神色便又是一变，右手檀木念珠被苏旷握在手中重重砸在案上，当下念珠中串线一解，十八颗罗汉念珠便四散而去，欢快雀跃着散入房屋各处角落，再也不见踪迹。

苏旷眸光一动，自屋中取过一方烛盏，火焰轻划，苏旷伸手将方才被他握在手中已变得皱缩不堪的缣帛放在摇曳烛火上，只是一瞬便已燃为青灰，苏旷最后看一眼手中羊皮，也同刚才一般自烛火上轻轻一过，火焰便被引至其上，火光衬得羊皮一阵刺眼，只见眼皮上隐现几字，扭扭曲曲：

无能之人，不用！

苏旷一把将犹在燃烧的羊皮弃置在地上任其燃烧殆尽，一只手牢牢握住桌案，手上隐隐露出几根青筋跳动，咔嚓一声脆响，桌案一角就被硬生生掰了下来，碎小锋利的木屑扎入了肉中，鲜红的血就这么顺着流了下来，苏旷却浑不在意。

沉静好久，苏旷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阴沉寂静的房中笑声是还是如往常那般温雅，脸色却已变的狰狞：

“苏旷只想活着，我不想要做什么棋子！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每天我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十七年了，只一件事，莫非我连苟延残喘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人命在你们眼中究竟算是什么！我苏旷，又是什么？”

苏旷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嘴却依旧笑着，并且越笑越开心，眼泪鼻涕就这么顺着流了下来也浑不在意：“既然你们都不让我活，那我便为自己而活！既然偌大的天下都没我苏旷的一席容身之地，我便自辟一地！我要让你们明白，选我做棋子，是你们今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噼啪一响，烛火剧烈摇晃起来，衬得墙壁上的身影也扭曲不明起来。苏旷将一方绢帛展开置于桌案之上，提笔思索一会儿，狰狞一笑。经营布局十七年这许久，到今天，绿林是时候该从谢方手中易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