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轻如柳絮、洁如鹅毛。

落在头发上、落在鼻尖上、落在掌心里。

琉璃世界、冰雪天堂。

我当那是一个梦，梦里面你还未离去、我也未曾清醒。

*****

那年，许焕林十四岁，家还住在雪域滂城。滂城是雪域边缘的城市，也不似雪域常年被大雪覆盖，但气温也低不到哪里去。

小时候的他天生呆呆的，直到十四岁还是个愣头小子。大家都爱欺负他。因此娘总不让他出去玩。

那日，哥哥和娘亲去城外采购过年物品，他一个人在家守门。禁不起小伙伴的诱惑，他裹着厚厚的兽毛衣出了门。

在滂城，临春的季节是最寒冷的，外面一片冰天雪地。唯有家家户户挂起的红灯笼、点亮了一片煞白得刺得人睁不开眼的世界。

许焕林追着小伙伴满天地地跑，干净的积雪踩在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小声响。而积雪一旦被踩实了，可就成了滑行的好场所。即使跌的鼻青脸肿，伙伴们仍然乐在其中。

“许焕林，我们去后山玩儿吧！”最调皮的小伙伴提出建议。

许焕林连连摇头。他答应过娘，绝不踏足后山。因为，后山通向雪域。传说中，雪域里满是吃人的妖怪和女鬼。他们披头散发、浑身发亮，专吃小孩。

“哈哈！许焕林是胆小鬼！”

“没错！他爹死得早，没把他教成男子汉！”

“胆小鬼！胆小鬼！”

“胆小鬼！胆小鬼！”

伙伴们其实并无恶意的调闹激怒了他，他大步流星地跑向后山！

耳畔风声呼呼，天地一片白茫茫。那个关于妖怪、女鬼的恐怖故事不断缭绕而脑海，他突然后悔踏足雪域，想着想着，他撒开腿往回跑去。可是，路在哪儿呢？许焕林吓得快哭了。城里老人说过，雪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阵法，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

阵法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快死了！他发疯地在原地狂叫，眼泪止不住地流。寒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疼。

“娘……”他抱着脑袋哭，想起劳累了半辈子的娘，他愈发难受。

“叮当——叮当——”雪地里突然想起铃铛的声音。

许焕林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抬头，看到茫茫天地间一盏红灯笼。他又揉了揉眼，伴随着铃铛声，那盏红灯笼愈来愈近了。

娘说过，铃铛是招魂的物件。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难道她遇见了妖怪？！不要！他不要被吃掉！

“救命啊！妖怪！”许焕林拼命往前跑。然而，似被施了定身咒，他怎么跑也跑不快。身后的铃铛声愈来愈近，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喂！傻小子！”

许焕林听见有人叫他，那声音至今缭绕耳边，他一直坚信它是世上最动听的嗓音。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从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看见了一个浑身粉紫色小姑娘。那小姑娘友好地笑着。粉雕玉琢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宝石般。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奇地看着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问道。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有着二十二三岁的老成。

“许……许焕林。”开了口许焕林才后悔，告诉了妖怪他的名字。妖怪铁定要吃了他了！

“我叫白萱，这儿的居民都叫我萱主。”小姑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焕林，“你是我来这儿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呢！”

妈呀！第一个人！难道这儿真的都是妖怪？许焕林吓得两腿发软。

小姑娘白萱掩着口轻笑：“呵呵……你这个人真好玩！我活了三十二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呆的男孩子呢！呵呵！”

“三……三十二年年！”许焕林彻底惊呆了：这么个小姑娘，竟然活了三十年二年！“你……你别吃我！”

“我不吃你，只要你陪我玩！今天师父去月池了，我好无聊！”白萱拉着许焕林就跑。

许焕林握着那温热的掌心，心中一顿：妖怪，不都是冷血的吗？

当他回过神后，人已站在一大片冰面上。

“这个叫‘无之圣水’，喝了就忘记一切咯！”白萱指着冰下睡着的水。“可是，回忆这么美好，为什么要忘记呢？”她笑着展开双臂，“我们来——滑冰吧！”

那是许焕林记忆里最刺激的一次滑冰，偌大的冰面上只有两个人，即使摔下来也会被冲力划出老远。他暂时忘记了妖怪的恐怖之处，玩得不亦乐乎。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连冰雪也舍不得融化。

“喂！你去过外面的世界么？”白萱问他。

许焕林摇摇头：“我没出过滂城。”

“有一个人……有一个人答应我要带我出去。可是我等了他三年了，他也没来。你说，我还要等他么？”白萱低声问。眉目间是成熟的落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他是不是忘了回来。”

“我带你出去好了。”许焕林鼓起胆子道。

“不，我只要他带我出去。我会等他。”白萱颤颤地站起来，“他不会骗我的！”

许焕林后来回忆：水晶般的湖面上站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时，时间都静止了。

可是，事实上，时间是不会静止的。自从那次出了雪域后，他被命令再也不需溜去后山。他只偷偷跑去问了城里最老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萱主？哦，那可是雪域神女。”

原来是神女，难怪那么神秘。他的心里埋下了奇异的种子。

然而，四年后，当滂城下了一场蓝色的雪后，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神秘的雪域，因为现在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入。他找遍了整片雪域，除了满地蓝色、带着腥味的液体，他什么也没找到。

他懦弱地四年不敢踏足雪域，从此一别是经年。

*****

记忆开始飘雪，他浑浑噩噩。

“神女。”

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阵风。

以彼之雪，葬你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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